人间再无青娘子

文/图  郑晓红

闺蜜发短信来：你阅虫无数，人间可有相思虫？

我回复：确有绿芫菁别名叫相思虫，此虫虽入药，却不治相思，毒性甚猛，克癌。你在何方单身行侠？难得与我说相思二字！莫不是动了真春情？

片刻，乐声起，手机屏幕上闪着她的名字，接通，传来尖声大笑，她叫：我在大理，正在摘蝴蝶翅膀，待我摘满一信封，特快专递给你寄回去，心疼死你，给蝴蝶写祭文写死你……

我笑，并不与她争执。自少年时我俩相识为友，她便以言语虐我为乐。一日，我俩在校园台阶下发现一只拇指大小的老鼠幼崽，不知为何与母亲失散了，毛尚未长全，吓得抖抖索索的，碎步子向前跑一小截，觉着不安全，又碎步子退回台阶下缩进角落里。她一把揪住尾巴提将起来，在我眼前晃悠，她说：“你看着，我摔死它，为民除害！”我恳求她、说好话、鞠躬作揖、承诺发誓……她乐不可支地瞧着我又惊怕又可怜的样子，“那好吧，我就看在你的份儿上，给它一个好死法，踩死它，捏死它，哦算了，还是淹死它吧！”她边说边留神她的话在我身上发生的反应，觉得下药不猛，又补充说：“干脆用沸水，瞬间毙命，嗞啦一声！或者浇点油，用火烧？”我捂着耳朵，蹲在地上，就差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给她跪下了。她得意非常，笑得咯咯响，把小老鼠放掉了。如此种种，罄竹难书。起初我每每中招，总是如她所愿，汪两泡眼泪做出种种可怜哀求之状，她乐够了，终是放生。后来，我号准她的脉，任她提溜着什么小玩意儿在我面前咬牙切齿，我都板着脸不理会，她终究没辙。那时，我不叫她名字，只喊她话虐狂。

二十年过去，我为人妻，为人母，她至今未婚，仍是那个话虐狂。但这次味道有点不一样，不似以往的辛辣，似有苦涩。

她恶狠狠告诉我，她不幸坠入不伦之恋，爱上了有妇之夫。我取笑她，照你那骄纵张狂不饶人的脾性，撬他过来便是，何来不幸之说啊！她悻悻然，撬他倒是容易，就怕他们千丝万缕千头万绪扯不清，若不是个完完整整死心塌地的，撬来何用？她长叹一声，低了声息，幽幽然问我，当年讲给你的相思蛊可曾记得？我笑，当年你不思读书，终日琢磨着给这个放蛊给那个放蛊的，我差不多听成半个巫婆了，怎不记得？她哈哈大笑，那好，既然你识得相思虫，相思蛊就交给你做吧！完事喊我。说毕，电话断。

我晕！

年少时她常唬我，说她是巫婆转世，奈何桥上靠花言巧语逃过一碗孟婆汤，所以而今还记得好些给人下蛊的法子。我不以为然，知道她是南方人，儿时常听祖母讲神秘可怕的巫术故事，我估摸着她就是被祖母用这些吓人的故事吓大的，如今角色倒转，她成了祖母，我成了儿时的她，她整天想法子话虐我。她不爱学习，各科作业连抄都懒得抄，被老师逮着教训了，就嘀嘀咕咕给这个老师放蛊叫他口脸歪斜，给那个老师放蛊让他瘸腿驼背等等，但被她信誓旦旦点了名的老师，终究好好地站在讲台上。至于相思蛊，记得是从哪本书上看来的，大约是本武侠小说，小说里不尽是侠骨柔情，必须还得有阴毒诡异的磨难候在路上，这相思蛊，就是其中挺唬人的一个法子。放蛊放蛊，她只是说，我只是听，从未放过，相思蛊更是小说里没来头的杜撰，即使我识得相思虫，又如何做得？更如何敢做？

据小说杜撰，有罕见雄雌相思虫，天各一方，每年春酣时循气息而来，一虫一气息，气息相投者交合，交合后即连体再不分离，交缠并生，至排卵、卵破、子嗣离去，连体相思虫开始分泌丝腺，最终成茧。这茧，便是相思蛊，相思虫在茧中缠绕蠕动，永生不死。食此蛊之人，自此不可对异性动心、动情，否则，相思虫将分泌毒素，让人痛苦异常，更不可动欲念，否则，相思虫将破茧而出，让人受万箭穿心之痛。

我发短信给她：你何时弃恶从善了？要立地成佛，六根清净，绝红尘欲念了？

她的短信闪过来：哈，我如此歹毒之人，怎舍得给自己放蛊？我是给那个有夫之妇备的，叫她从此绝情，再也想不得他！

我想象着，这些字一个一个从她唇间迸出来，恶狠狠的，咬牙切齿的……不觉有泪涌上来。她还是过过嘴瘾，说说而已，一如当年。

音乐声起，手机上她的名字在闪。

她嘲弄我，“我就知道你又掉眼泪了，瞧你那没出息样儿！”

我抹抹眼泪，笑。

“说说你认识的相思虫吧，还真有？”她平静下来，语气温柔。

“它学名叫绿芫菁，相思虫是它的别名，不知是怎么来的。另有一别名我喜欢，叫青娘子，很合它相貌。它通体青绿色，鞘翅上闪耀紫金色、红金色、绿金色、蓝金色光芒，很美，喜欢吃花朵，体内含斑蝥素，有剧毒，医学上用它攻毒逐淤。”

电话那头，她轻轻笑起来，一阵接一阵，持续不断，声音也渐渐大了，终于，就像我惯常听到的那样，她哈哈大笑起来。

我不笑，我静静听着，等她笑完。

她喘息着，“你不觉得，这青娘子是我吗？美丽，有剧毒，男人见我，又爱又怕。”

我说：“青娘子不是活物，中药方子里才这么叫。它可不像你，它被晒干烘干了，顺顺溜溜躺在药格子里，等着医生下的药方子。你连头发丝儿都是活的，都要站起来跳舞。”

她又哈哈大笑起来，“那就更是了，青娘子是药，男人有病的时候才想吃，没病的哪个敢吃？”

电话挂断了。

片刻，短信来：我给自己放了蛊，人间再无青娘子。

（摄影：绿芫菁，别名相思虫，青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