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一条路的力量融入
(2011-04-26 18:1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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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涂涂散文 |
借着一条路的力量融入
文/郑晓红
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的一条路,而且,总是不由自主地走在这条路上,有时你也会有突来的兴致,有意走向另外一条路,但意外而行的路只是行走过程的调剂。尤其是,当你要融入一个新的城市的时候,对路的熟悉和探寻,对路的适应和磨合,就成了首先要做的事情,而当你对一条路动情了时候,满心欢喜地走遍它的角角落落,察看它的肌理与脉络,熟悉它的气息甚至它不得已的邋遢,那时候,它也像接纳一个亲人一样接纳了你。
我走的不是一条出奇的路。先要走半截名不符实的桐树街,大巴掌的桐叶和淡紫色桐花已经成了传说,也成了一段记忆的门锁,打开它,就望得见大学时代那段叛逆又懵懂的时光——桐树下的旧书摊是常常流连的地方,陈旧的《译文》泛着灰尘的气息,翻开旧黄的第一页,是节选的《蝴蝶夫人》……桐树街街头昏暗的路灯底下,以为已经识尽愁滋味的男孩子试图挽留过程仓促的初恋,两个人别扭着,恰好由远处传来《吻别》的歌声,这曲子骤然将男孩计划好的挽留打乱了,他很慌乱,她也很慌乱,就这样,女孩匆匆离去,初恋起于青涩,也止于青涩。
要穿越桐树街正对的马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绿眼睛睁开红眼睛闭住,红红绿绿的睫毛上积满疲惫的灰尘,沉重的要睁不开眼来,要靠这样一对浑浊的眼睛调控迫不及待的车流,确是有难度的。当莽撞的车流不得已停住的时候,尾气、晒软的路面、热腾腾的车盖、扶在方向盘上不耐烦的手……一种历尽煎熬的气息一遍遍反复发酵蒸腾,它就像一场瘟疫,让所有过路者不得安宁,心慌意乱,似乎随时有一场横祸会发生,你必须得逃脱出去。
逃过马路,正对的是这个城市里知名度挺高的昊鑫商都,据说,它的房价是喜马拉雅山脉里矗立的珠穆朗玛,有让人仰望得颈疼的高度。我是新移民,尚未传染到房价飙升的恐怖感,我暂租一处不大的房子,将安居的希望寄托于三两年后油田新建的小区,它此时的高度,是我可以忽略的。昊鑫商都建筑工地外悬有一面广告图,上面印有一句可能颇费思量的广告词,同时,也是一句很触目的病句——“一个注定将被ONE CITY世人瞩目的地方”。这个病句很能反映一个正在发展中的城市蓬勃的野心,它很自我膨胀,自觉潜力不可估量,但实际上又底蕴不足,只好在表象上大做文章,像充了气才能在空中晃荡的氢气球一样。
好在,我眼下不可忽略的仅仅是脚底下的路,它必须没有歧义,必须指向明确。也恰好,对我这个方向感很差的人来说,这条路中规中矩,没有钝角、锐角和射线,只有直角和线段。走出桐树街,一个直角进入南大街前行 50米,又一个直角,拐进安定东路,往前200米,还是直角,进入我最欢喜的一段路。以这段路为界,分成两个小区,一面是南苑小区,一面是庆毛小区。南苑这名字,还有些想象的余地,而庆毛,就是曾经的庆阳毛纺厂的简称,直截了当,简明的要叫人发笑。但夹在两个小区之间的路非常美好,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樱花路。
我新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曾在某个清晨看到两位老人在樱花路边练剑,练毕小憩时,两人立于树下看花,并指点着称说“碧桃花”。我没有停下脚步向他们解释说这是一树樱花,有时候,坚持真理是件挺败兴的事儿,人家相谈甚欢,是不在乎这是碧桃还是山桃,或者是樱花的。说起来,这樱花和碧桃,还真是格外相像,都是蔷薇科,大形貌自然差不到哪里去,要分辨开来,得看细节。从色彩上看,碧桃似中国女人,往往弄得浓浓艳艳齐齐整整的方才出门,一出场就是一个无言的激烈告白:我来了!所以,碧桃的花色常常深艳,是蓄势后迸放的花朵。但樱花就似日本的女人了,悄无声息的,声色俱寂,粉粉白白一抹一团的晕染过去,走到当面了,也好像是在说:我本等在这里。若撇开色彩的主观印象,就得从花瓣叶片说起,碧桃的叶子窄细,边缘无齿,这是所有桃树类叶子的共性,但樱花的叶子宽很多,中间很饱满,而且叶片边缘有明晰的锯齿。再看花瓣,樱花每一瓣边缘正中都有小小的缺刻,像用剪刀一瓣瓣剪过去的一样。樱花花期短,有“樱花七日”之说,在最炫美时凋谢随风散去,看地上洒落的花瓣,个个有鲜明的缺口,让人想到烈性子的人,也难怪日本武士也崇尚樱花精神。
樱花路上也不全是樱花,走过一段健身器材区,会看见一树梨花绷紧着小脸儿站在那里,你若注意到它了,它就扑哧一笑,一树玉花婆娑起来,痒得人要挠一挠心口。这独树梨花很可能是未开花时一身裸枝鱼目混珠进了樱花丛中,被不识树的人当成樱花栽在这里,当然也有另一种可能,有意为之的灵感之作吧。但愿是后一种可能,若是,那就是有趣的人做成了一件有味的事了。樱花粉,梨花白,樱花羞,梨花静,有了映衬,就有了各自的不可比拟的美丽。
再往前走,经过一个书画社,要上十几个台阶,不大的门脸。书画社的名字,很陇东,很本土。对书画,我是向往的,但经过多次却没有进去看过,只因它那店牌做的极普通,方正的电脑刻字,也无甚构图,整体看着平凡。在我心里,做书画的,对店牌是要费些心思的,要有自己的想法在里面,有些留白,让人未踏门楣,先自神往。记得前些天,我还住在安居多年的小县城里,有一天,在北区街心花园对面,搭起一座帐篷来,里面林林总总挂了好些书画,是国画的路子,花草牡丹居多,也有猛虎下山之类的画作,一个青年或坐或站在里面,身边放着一个中型音响,里面放着劲爆的摇滚。儿子上六年级,每次经过都笑说:“画的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他放这样的音乐让人站都站不住,怎么能欣赏他的画?”我深以为然。对做艺术的人,我是有一种敬畏感的,正因敬畏,又生挑剔,又因挑剔,衍生出接二连三的失望来。
樱花路走完,接着的是柳树路。柳树是典型的女人心性,看着柔弱,却有耐力,关键时刻显出刚强来,要不然,它怎么能以柳丝依依的袅娜之态报得春天第一抹绿,又忍到寒冬最萧条之时才不甘心的落尽繁叶呢?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刻意要学一学陕北的砍头柳,这一排不大柳树都被从主干处斩断,一些枝条从结疤周围冒出来,密密簇簇指向天空,叫人看着心中不忍,女人一般的树,怎能遭此冒犯呢?
现在,是最后一个直角,折过去,经过一些店铺,就到我上班的地方了。大门里头是花圃,铺了草皮,里面有一树樱花正烂漫,还有一树白玉兰藏在一角。草坪长的不均匀,深深浅浅的绿,这两天,有工人在给草坪浇水,头一天用的是喷状水龙头,整个院子里都漫着好闻的新鲜的水土腥气,但第二天就用了管子,这里拉几圈那里拉几圈,把草地整个灌透了,渗不及了,水就汪在那里,看起来像一片危机四伏的沼泽地。
我到达了,但未抵达。
这就是有关一条路的叙述。我借着这条路的力量,正在慢慢融入这个城市。
写成于2011年4月26日18点08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