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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一棵斜立的树

(2011-04-20 17:25:22)
标签:

郑晓红

文化

分类: 涂涂散文

怀念一棵斜立的树

/郑晓红

我离开那个气息亲切的院子时,他们正在合力扶正一棵高大的侧柏。这些年来,这棵正值壮年的大树,用一种倾斜的姿态疯狂成长,它大约意识到了自己的姿态在众树中的别具一格,于是,它更加卖力的,竭尽全力地生长,很快,它就成了一棵斜生的,却又脱挑而出的大树,它像一根撬棒,斜插在一栋办公楼下方,根系在看不见的地底扩张——自如,嚣张,如鱼得水……办公楼一楼的墙壁无奈的用一条向上延伸的裂缝佐证着这棵树的力量。

他们调动了很多人手,和一辆橘红色吊车。穿红工衣的工人像盛夏的果实一样,一些果实聚集在侧柏下方挥动斧头和砍刀,那些色彩暗淡的根系非常执拗,它暗暗蓄力,爆发出外弹力,将落在身上的金属工具弹出去。另一些果实点缀在树上,他们在侧柏递升的枝层上攀登,脚蹬在底层的枝杈上,一手谨慎地扶住主干,一手高举着想要抓住上一层的树枝。橘红色的吊车徒劳的来回转动探杆,巨大的钩子晃动着,总是被挡在枝层外围。一些粗壮的绳索套在主干上,抓绳子的工人聚在一侧,合力喊出“嗨哟”的声音,身体一同后倾……在这棵侧柏下面,他们显得虚弱微小……声音、力气,甚至身形都被侧柏吸纳了,就像一个高亢的嗓门在旷平的野地里拼力喊出一腔,声音寡薄得跟一根从A点到B点的几何线段。

我就要离开这个院子了,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他们将成功地改变这棵侧柏的生存姿态。尽管此刻,他们似乎显得束手无策。显然,凡是有生命气息的事物都会出人意料的复杂,尤其当你决定去解构它的时候,表皮下面呈现的肌理、脏器,隐藏的病灶一同冒出来,立体化凸现跟平面图纸的差别如此之大,还不算立体事物的阴影部分,藏在身后看不见的部分,内里需要X光透视的部分……这就是活着的,正在呼吸的生命的复杂性。可是,它毕竟只是一棵树,它会呼吸,但不会思想,所谓复杂,只是需要时间和技巧消解的暂时性难题而已。

走出这个院子,进入新的工作环境,我要重新面对的,不是一棵侧柏,不是任何一棵被定在某一点上,无法移动的其他树种。

这是一片能够移动的树林,它们修剪得体,思想根深叶茂,不受天性驱使。它们有各自的喜好,会邀请自己喜爱的鸣禽在身体上筑巢,会在沙尘天气里躲避起来,会挑选可心的近邻,会暗中审视新物种,会张开枝臂接纳或收拢枝臂防范,会唱那首很出名的非诚勿扰相亲节目的主题曲——向前一步是幸福,退后一步是孤独……我刚做完一个后滚翻的游戏,向后一仰,就翻回了起点。起点处的风景已经变了,另一片草地,另一处花畦,忙碌的园丁抱有警惕的戒心,疑惑地回应我的问候。

我向前一步,却将自己抛入了繁华中的孤独。

那一棵将被扶正的侧柏,原本是承载我的过去时的纪念碑。我曾经观察它的树纹,在有规律的竖行杂纹之间,会突然出现一些变化,一个小漩涡出现了,一环环旋转出来,在最中心的地方,树脂渗出来,透明而黏黄,它积攒着,垂吊着,终于凝固了,酒红色的一滴泪长久悬在那里。它的树干上鲜见昆虫的痕迹,但是每个秋季,都看得见沾了露水的云雾般的蛛网,网的主人藏在暗处,而冬季,我又在它繁琐的叶絮中间看见椿象永远沉睡过去的尸身。现在,它的四季被抛在我的身后,它也被人工改变了姿态,斜伸进办公楼底部的一条健壮的副根被斩断了,记忆中枢中,属于我的一部分被抹去,它似乎不会再想起我了吧。

可我怎么能忘记它呢?它的单纯和复杂。它在夜幕中变得非常庞大的树影。它如塔一般的身形和顶端指天的箭枝。它斜立的姿态。它的始终如一的接纳。

证明这棵树斜立的参照物除了它面前分毫不差直立的办公楼墙壁,还有远处一根高大的红砖烟囱,我打小就对烟囱存着一种神秘的兴趣。石窑顶上烟囱咕嘟嘟冒着浓烟,随着风向,烟一会儿撇到那边,一会儿又捺到这边,有时飘到空中碰到某种气流了,被倒压回来,一大绺烟一下子被打散了身形,四处散开了。碰到这样的浓烟,我总是试图往烟囱里投一枚小石子的,不会发出声响,似乎被浓烟托住了,轻轻将它放在被烟油子浸满的烟囱内壁上,很快,它被黏住了,很快,它被熏黑了,与烟囱浑然一体。但是,作为这棵侧柏斜立的参照物,那根巨大的红砖烟囱不像小时候看到的烟囱一样具备萌发童心的诱质,它太高了,是那种越走近越有倾轧感的高,是会叫人产生随脚一踢就会连根倒下的高。有一年,一个青年男子在那根烟囱附近的一棵树上吊死了,他的尸体大清早被晨练的老人发现,而老人前方,有三三两两上学的学生视若无睹地走过去,当老人惊喊起来的时候,少年们转过头来,随之也惊喊起来。而此前先经过那棵树的少年们,以为那树上挂了醉酒人的衣裤。一具肉身一旦失去了生气,竟像一套随风飘飘荡荡的衣裤一样了吗?支撑皮肉的骨头哪里去了?好长一段时间里,那根烟囱总跟不祥的死亡联系在一起,一群少年心有余悸又强作镇静地走过去,一个桀骜不驯的声音传过来:“如果我选择死亡,我就从那根烟囱上跳下来,先飞翔,后死亡。”

烟囱直立,侧柏斜立,它们俩遥遥相对,互为参照。而今,当侧柏被扶正之后,当一条健壮的副根被斩断之后,它还会生长的那么嚣张吗?它与山相对,与比邻的树相对,与水泥墙相对,与紫薇树相对,它与所有事物一样,正确的直立着,平淡无奇地生长。

我是不是太挑剔了呢?其实,侧柏还是那棵侧柏,它还是长在办公楼前方的草坪上,它左边还是一棵暗香浮动的丁香树,它右边还是一棵叶片油绿滋润的桑树,它对面的墙沿下面,还是缀着一些阵势不大的蛛网,在相机的微距下面,小蜘蛛在帐中盘坐的样子,比大蜘蛛更像胸有成竹的军师。一看到它顶端的箭枝,我还是会马上侧头看对过的山顶,那里有一座顶尖像箭蔟的电视塔,刚过完春节不久,山顶村庄里一个不谨慎的小孩子在山上放鞭炮,把枯干了一冬的蒿草引燃了,我目瞪口呆地站在电视塔下,看见火势在猛烈的风中迅速蔓延起来,梯田一般的平台一阶一阶被跳跃的红色染了过去,一个山头很快就漫过去了,火苗跳跃着沉入山山交接处的沟渠,风忽略了那个地方,火熄灭了,黄山坡变成了黑山坡。

它其实没有变化,它只是被扶正了。只是,我潜意识里想为自己人到中年的工作变动找一个界碑而已。还有什么能比我临走时正在被扶正的一棵树更有意义呢?就让它承载那些过往的气息吧,它就是我带不走的行囊,生命的一部分装在里面,像侧柏被截断的副根一样,留在地底,生命的汁液暂时断流,坚韧的根须化身腐土,用滋养,完成下一段生命的延伸。

 

 

写于2011420日星期三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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