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光感
——还读郑晓红的《姿势》
李建荣
每天都是重新阅读,重新开始。
昨天的问题不想继续涉及。
一些新的悲哀袭击而来,新的疑虑使人顾虑重重。我重新审视《姿势》--
这个女人在她的文字里暗藏着利器。比如《依然,依然绽放》里的女精神病患者,确实"她的精神是一枚钉子,一露头就是一个纵深的孔洞,深深地刺入,铁质的榔头一下接一下夯实,再拔出来已无可能。"确实她相信虚无的力量,她有着逼人的力量。郑晓红对美与精神的发现有着强大人道精神的支撑,她有着揭露实相的临危不惧,有着对美与思想的明睿判定,她的文字的指向异常明确,如剥笋般在迂回曲折的探究过程中,在温暖的心灵絮语中,突然会发生核变,在你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你会被击中。
比如《蝎子》和《蜘蛛》,恐惧与贪婪。
踩死蝎子是因为我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我由我"一切都由恐惧支配,所有踩踏蝎子的动作都是在恐惧的心理背景下本能完成的"而恐惧地发现"那么,恐惧,就是恶之本源?"人类在自然世界里生存的外强中干,人类的空虚在这里被无情地揭露了出来。
《毒物》似乎更像超级的关于人类自身的寓言。下面这段话是哲学,不是文学。是一位叫亚历山大罗伯逊的英国人说的。他在他的《贪婪--本能、成长与历史》里说的:
贪婪监控着欲望与成长的关系,度量着我们与自己身体相冲突的不断膨胀的渴望。
我们到底是因为现代而变得贪婪了,还是因为贪婪才变得现代了?那种把贪婪当作人类历史中某种新东西的想法至少为我们提供了一线救赎的希望。也许我们自以为只要能回归到更古老、更淳朴的本性中去,我们的后代和我们这个星球的未来就会更加稳固。但是我们真的有着一个可以回归、更甜美更慷慨的本性吗?
这是一场个人兽性冲动与社会道德约束之间的古老战争。
尽管贪婪最终也许会毁了我们所有的人,但若没有它,也许我们根本不会进化,到现在还只是泥潭中的浮沫。
对于受过现代教育的头脑来说这是个简单得有点粗糙的形容词,是对人性状态的一种尖酸刻薄的评述。
关于贪婪我们究竟能够在哪一点上完全达成一致?也许是这样的:它是种令人不快、危险,然而不可避免的东西;它是种激烈而极端的欲望;它损害到了其他人并且因此对于自身也有着潜在懂得破坏危机;它因此应该同时受到来自个人和集体的约束。
贪婪最中心的迷惑力来自它的矛盾性:它是我们内心深处一种令人心满意足但却潜在着致命危险的热情,在我们的自然存在和社会存在之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那么,这些人类学家的问题,对于具体的人究竟施予了什么?在晓红的文字世界里,美是被毁灭着,但美是毁灭不了的。真是可能被掩盖的,善是可能被践踏的,但美无时不在闪耀她的光亮。比如对于"贪婪"的发现,对于窥伺,对于弑母,对于那不断更新着的艳丽和饱满--究竟怎么理解?
有时庞大的哲学像大象一样要解决的问题,只需要蚂蚁的一个转身。结论昭然,郑晓红非常后现代的透视里有着令你万般惶悚的发现。贪婪是怎样遗传着,怎样不断地生产?你原来脑海里的关于人类与生命的许多道理轰然坍塌,一片瓦砾。那么,美是什么?重新成为问题。这就对了,作为文学你必须为你的读者提供新鲜的审美体验,危险的体验。
作为哲学,郑晓红要追溯生命中掠过的毒物的历史,这是一个人人惊竦的人文主题。相信在人类历史上,敢于碰这个主题的人不多。这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庞大的哲学。我们一般都回避逃离。担当一个女作家,把自己的乳房与毒蜘蛛最为一组异常怪异的意象呈现天下的时候。那乳房上的伤痕的意义绝对得以非常放大。这使得晓红的意象成为微观的雕塑,她发现那乳房是一枚有毒性的随时可以发作的工具,具有无边的法力。人类似乎豢养着"一只艳丽饱满的蜘蛛,一只毒物。"问题是毒物的一切怪异的行为都是为了繁衍!这就是她对图腾的理解,她以最切近的方式,以似乎最浅薄的解答,最直接地解构了许多多繁文冗词说不清的问题。但她没有用道德的方式,没有用哲学的逻辑。她呈现状态让你看见状态。
一个举例就这么繁复,我不想再说许多。在郑晓红心理的涡流里,你是被她窒息,还是被她文字的利器伤残?这都有可能。这是原始巫术与现代诡辩纠缠着的世界,你的自觉才是自救的良药。她爱,但她的目光是幽幽的。这一束目光扫过的世界,没有不脱下伪装的,心灵的伪装。她已经使得许多人,许多她的知音从她这儿逃离。她似乎在追击自己的读者。
我们恐惧,因为我们都是贪婪的同谋。我们都是黑暗的一部分。而我们又渴望光亮,她的目光扫在我们的皮肤上。
退却者羞愧得抬不起头来,我再也写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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