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哑谜

文/郑晓红

　　1、阿拉克涅和她的网

　　Arachnida这个英文单词中规中矩的含义是“蛛形纲”，囊括了我们常见的蜘蛛、蝎、蜱螨等。这几样体形娇小的动物在人类社会中都没有什么好名声，蜘蛛和蝎以险恶毒辣闻名，而蜱螨则多被鄙视为阴暗卑劣之徒。可是，考证“蛛形纲”的英文单词来源，却出自于一则希腊神话，神话里有一个叫阿拉克涅的美丽姑娘。阿拉克涅，就是“蛛形纲” Arachnida的本源。阿拉克涅冒犯了宙斯的爱女雅典娜女神，她竟然公然挑战至高无上的诸神，最后，她灵巧的纺织手艺成了她的桎梏，雅典娜将美丽的姑娘阿拉克涅变成头小腹大终日编织不歇的蜘蛛，姑娘的名字被沿用下来，成了教科书上永远的“蛛形纲”。

　　将名声不好的蜘蛛跟美丽的姑娘联系起来，这种行径简直跟恼羞成怒的雅典娜一样恶毒，这似乎暗示着人类对阿拉克涅因犯下两宗罪而受惩罚的首肯。让我们听听，可怜的阿拉克涅都犯下什么过错了吧！第一宗罪，她的编织手艺不该享誉整个吕狄亚，连远在特摩洛斯山麓和帕克托罗斯河边的众神女也听到她的大名了，纷纷远道赶来，只为欣赏阿拉克涅是怎样用薄雾一样飘渺的丝线织出露珠一样轻灵的布匹。可是，人的手艺怎可胜过神呢？人的一切聪明智慧都是受神所赐，神摆布人类的想象力，牵制人类的双手，神应该受到膜拜。第二宗罪，倔强而骄傲的阿拉克涅不该向主管智慧和技艺的雅典娜女神挑战，她宣布说，“让雅典娜来和我比赛吧！她绝对赢不了我，这一点我丝毫不担心。”她的宣言吓坏了诸人和诸神，我也被吓坏了，但我相信她说的没错，雅典娜的智慧全用在诸神之间的争斗上了，即使万物生灵出自神灵之手，但神早已远离生灵生存的错综过程成了形而上，但阿拉克涅没有，她是形而下的人子，要用聪慧的眼睛和灵巧的双手编织具体的生活。果然，雅典娜被激怒了，她先是强捺怒火劝阿拉克涅收回那些狂言，向永生的神诋之手低头，见倔强的小姑娘仍然不肯服输，她就应战了。

　　雅典娜的确了不起，她运筹帷幄地编织出雄伟的雅典卫城，还活灵活现地描绘了她与波塞冬争夺阿提克统治权的战斗场面，而奥林匹斯山的十二诸神，以她的父亲宙斯为首端坐一旁，担任这场争论的裁判。最后，雅典娜趾高气扬的在图案四角上织出人类对神不恭而遭受惩处的情景，四周却欲盖弥彰地织上了橄榄树叶组成的花环。其实，聪明的阿拉克涅应当能看出雅典娜在布匹上编织出的暗示，如果此刻她能低下头来请求女神原谅自己的狂妄，她就不会遭到以后的厄运。可是，阿拉克涅那么骄傲和倔强，她决不肯服输，她美丽镇静的脸上浮出嘲弄的冷笑，梭子在她手中翻飞，布匹上很快呈现出宙斯等神的风流韵事，那些高贵的神像人类一样被各种情感困扰着，显得软弱无力且充满忧伤。她的织品精美绝伦，美的神圣和情感的真实交织在一起，完全不亚于雅典娜的织品。但阿拉克涅画毯的题材击中了雅典娜的痛处，她把神高贵的披风揭了开来，露出神虚弱佝偻的身躯。雅典娜发怒了，她将画毯撕得粉碎，摔到阿拉克涅脸上。刚强的阿拉克涅当即含辱自尽表示抗议。但居心叵测的雅典娜不让阿拉克涅轻易死去，她将阿拉克涅变成了一只吊在网上的蜘蛛，她阴险地对这只回天无术的小织工说：“活着吧，不恭顺的女人。但是你得永远悬在空中，永远不停的织布，而且你的后代也必须遭受这种惩罚。”

　　最近，我读过一篇中规中矩的读后感，作者用惋惜的笔触叙述了阿拉克涅挑战雅典娜的故事，然后，沉重地感慨说：做人不可以狂妄自大，否则就会自取其辱。当时，我被这篇来自本世纪的读后感吓住了，我想，这些感触绝不是希腊神话原创者的本意。你看，阿拉克涅攀在网上，网每天都会破损，她每天都会补缀，她不厌其烦，依然把网织的巧夺天工！诸神藏在暗处看着，一定看的心惊胆战。

　　Arachnida（蛛形纲）中包括很多种类的蜘蛛，大部分蜘蛛秉承了阿克拉涅心灵手巧的织工，把一张张网织得让人类绞尽脑汁也猜不透这些容貌丑陋的家伙们怎会得此天赋。数学家们在蜘蛛网上观察到了“对数螺线”， 对数螺线是一根无止尽的螺线，它永远向着极绕，越绕越靠近极，但又永远不能到达极。据说，使用最精密的仪器也看不到一根完全的对数螺线，这种图形只存在科学家的假想中。可是，让科学家们大吃一惊的是，小小的阿克拉涅们掌握了这种法则，并娴熟地运用了这种法则。还有人考证说，“曹姓邾国、初代国君为曹侠被周分封于邾地，当地殷商遗族以蜘蛛为图腾，八卦源于八脚蜘蛛、六十四卦之形源于蜘蛛网。”……瞧，阿拉克涅们还是那样倔强，她没有因为羞辱变得迟钝，她还是那么高明，在日复一日的编织中暗藏机巧，在神话中，她向神挑战，而在生活中，它跟人挑战。

　　我还记得一首《菩萨蛮》，出自何处作者是谁都记不得了。

　　绮楼小小穿针女，

　　秋光点点蛛丝雨。

　　今夕是何宵，

　　龙车乌鹊桥。

　　经年谋一笑，

　　岂解令人巧。

　　不用问如何，

　　人间巧更多。

　　这首小词让人类跟蜘蛛的关系亲近许多，人类要比神话里的诸神圆滑的多，他们知道变通，知道在这个无神论的时代可以跟蜘蛛统一战线，结成同盟，他们向蜘蛛乞巧，然后又向天炫耀说，“人间巧更多”，这种油滑的作为让人厌恶，但似乎又是这个时代所能达到的最大的和谐和妥协了，于是，我也妥协。

　　我是在一张巨大的蜘蛛网前产生以上这些想法的。那张蜘蛛网横亘在我散步的路上，以小路两旁的两棵树枝为支点，幅线四面八方地放射出去，横轴密密匝匝又整齐有序地排列，它堂而皇之地张在那里等着我，似乎专等我自投罗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