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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医院郑晓红文化 |
病房里的气氛突然有些异样,病员都欠起身子往外头看,而陪员则纷纷站到窗边去,大家窃窃私语,“17床出来了。”我也探身往外面看,只赶上看见他消失在窗边上的一点后影,似乎是穿了烟灰色毛衣,并套了驼色坎肩。一个头发乱蓬蓬的女人搀着他。
17床住在我对面的病房,他的病房跟抢救室连着,据说住进对面病房的多是重症病人,随时有可能推进隔壁房间监护起来的。打我进医院起,就从未见过17床。但17床的故事却在耳里听的稔熟了,凡是在我前头住进来的病人,都能谈些17床的事情。
17床是个39岁的中年男人,看起来挺结实,块头挺大,至少也有一米七五以上吧。他进来时就到了晚期,已经在捱天数了。他大约备受病痛煎熬,从不见他出来到暖廊里透气晒太阳,他那憔悴的妻子出现的时候也一直是愁眉紧锁的,她似乎完全没有心思注意自己的形象了,头发几天几天不见梳理,腿上的裤子可能是匆忙间拉扯到身上的,是条小青年穿的挺前卫的牛仔裤,这里皱起一个包,那里又缺个口子,裤脚堆在脚面上一大堆。
17床的妻子抽空给病友唠叨,“两月前就晕了两回了,晚上都疼得睡不着,叫他看病他就不来,说是再做上两处活,把该挣的钱都挣来,免得明年接不到活儿。”17床是有手艺的泥瓦匠,也就是盖房盖楼时建筑工地上的大工,每年就这里那里跟着工头干活。其他病友就埋怨着说人不该要钱不要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之类的话。17窗的妻子便愁眉苦脸的解释,“家里供着一个大学生呢!在长沙。”她怨苦的口气里明显带着些得意,并停顿下来注视着对方等着对方把夸奖羡慕的话说完才补充说,“还有一个上高中,学习老好了,也得上大学,不挣钱攒下怎么能行?”
据说17床很少讲话,一直躺在床上牙关紧咬地闭着眼睛。大家都知道他日子不多了,现在正硬捱着要命的疼痛呢。有病友曾经在他病房窗户前看到他的妻子给他按摩双腿,两条腿都肿胀着,一按一个坑。还有病友看见17床的妻子从房间里拿出来的垃圾袋里面有沾了许多血迹的纸团,于是大家推断说17床吐血了。
大家对17床的态度很矛盾。一边急切地交流和收集着一切关于17床的信息,似乎既是平日里无趣时的谈资,又象是刻意用重病着的17床来缓解对自家病情的忧虑,毕竟,自己虽说有病,但比起17床来终归要好多了,于是就有些轻松。
可是,17床的家里前两天突然出了大事。他60多岁的父亲惦记着医院里的儿子,预备搭车到市里来看儿子。老人先走了一段长长的土路,终于到了公路边上,他望见远处班车的影子了,便匆忙走到公路对面去准备招手。但人还没到对面,疾驰而来的卡车就到面前了。……
17床的老父亲就这样死于车祸,而且根由是想来医院看望病重的儿子。17床的家人没能把这事瞒住17床,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他的妻子提出来的垃圾袋里出现了更多被鲜血浸透的纸团。
大家都心里明白,17床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可是,刚才17床居然出来了,他还是头一回出现在暖廊里透气呢。原本各个病房里的气氛都沉闷着,17床就象个不详的预兆把大家闹的恹恹的。可他的突然出现明显叫大家宽了心,死亡的气息离大家终于远了些。
天快黑的时候17床又上了床,躺的僵僵的,吐了几大口鲜血。护士和医生来回穿梭着,把17床推进了隔壁的抢救室。
17床的妻子突然来到暖廊上接听手机,她的头发已经乱的不成体统了,她耐心的对着手机大声说,“你爸刚睡下,他有些困,等他醒来了给你打电话。你不回来了,天寒地冷的路不好走,听说路上的车都翻了好几辆了。不行你就在学校过年,我过两天给你寄钱去……
天没亮17床就死了。估计一晚上各病房的人都没睡,大家似乎都支棱着耳朵听抢救室里的声息。
后来,一个老人确切地说,“是快四点人没有的,四点半人就拉走了,我知道。”他抿抿嘴补充说,“他昨天下来出来转,那是回光返照。”但没有人接他的话,大家都各自做各自的事情,都象没听见他讲话。
赶我出院,再没有一个人提起17床,象没这么个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