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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涂涂散文 |
不堪那年高考
文/郑晓红
碰见了我当年的学生,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上高三了,正背着书包走在回家路上,低着头,背也驼了些,走的匆匆忙忙的。他没有看见我,我没有喊他,等他走过去了,站在路边注视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悲伤。他当年,是个挺调皮的孩子,走路向来是不规矩的,要么踢个石子儿,要么摇晃着走在路沿上,总是比别人迟半个小时才进家门。可现在,竟也是步履匆匆的了,似乎在跟时间较劲的样子。
我当年高考是什么样子呢?1993年的夏天就跟梦魇一样。我想,这梦魇不仅是我一个人在做,还有我的伙伴们,还有我们的父母们。
离高考还有100天的时候,老师就郑重的在教室正前方挂上了倒计时牌子,每天的值日生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翻那牌子。翻牌子的时候,周围总聚着几个男女生,一边大声叹息着,一边把手里的课本拍拍打打。我很怕认真的看那牌子,总是很快把眼光挪上去,又很快溜开眼神。
老师每天上课的间隙,都要用一个偏僻小县里的一所偏僻中学来给我们打比方。他说那所中学的学生从周一进了校门,一个星期都不会被允许踏出校门半步。他说那些学生以艰苦的生活方式和强大的意志力闻名全省,为了争取最有限的时间,学生们向来都是集合在操场上集中吃饭,站着的,蹲着的,即使寒冬腊月天也不改变,据说这样可以把吃饭时间缩短至少两倍。他说那里的学生每天熬夜到凌晨一两点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他还说他们组织到那所学校参观的时候,一进高三教室,看见的都是垒在课桌上的资料和书本,根本看不见人。老师总是对这些话题津津乐道,每当我们的心气有些浮躁的时候,就及时的用这些例子把我们刚抬高点的头压下去。
进入高三第二学期,每两个星期都要例行一次模拟考试,每次考试结束后,都要按照成绩重新排座位。那些能够在每次考试中脱跳而出坐到前三排的学生,据说都是有望踏进大学门槛的。老师们上课的时候,也仅仅是在前三排学生座位间来回徘徊,做重点的辅导。而三排之后的学生,显然是要让自生自灭的。而我,在无数次的模拟考试中都没能坐到前三排去。于是,我常常跟受难的同学坐在一起,一边咬牙切齿的诅咒老师不人道的行为,一边互相握着手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可是,那一刻的誓言很没有底气,就象是个委屈过后的赌咒一样,而究竟能不能最终扬眉吐气给老师看,我们真的是没有多少信心的。毕竟,我们甚至是被老师完全否定了的学生呀。
终于到参加高考的那天了,清早起来,父亲把自行车擦得很干净,放在院子里,然后送我去考场,母亲站在房子门口静静地看着。我考完第一门课,感觉似乎还可以,出了考区大门,父亲夹在很多家长中间看着我。我走到父亲跟前,父亲没问我什么,我也没说什么。一进大门,我就看见母亲依然站在房子门口,身边多了专门赶来看我的姐姐一家。我感觉到他们都在小心地观察我的脸色,想要刻意制造些轻松的气氛。我至今都记得当时地那点温馨的尴尬。
最难熬的应该是等待通知书的日子。我每天都噩梦不断,常常梦见自己浮在河水里,试图去抓住一根救命的木头。还梦见自己从高高的楼上爬上去,上去后却发现楼梯全不见了,自己竟悬在了孤岛上,我胆战心惊地顺着绳子或者别的什么试图滑下去。
有一天黄昏,我一个人呆在家里,那阵子正在闹鸡瘟,家里半大的小鸡死得只剩一只了。我端了小凳子坐在房檐下,小鸡在院子里的梨树下刨食吃,正刨着,它突然跌倒了,两支细细的小腿蹬了几下就不动了。我惊慌极了,跑过去把小鸡提起来,掰开它的嘴巴使劲往里面吹气,吹了几口,小鸡的翅膀扑棱了几下,挣到地上,竟然跑开了。我正愣怔着,它又咕咚一下软到地上,彻底死去了。
我永远忘不了小鸡死去的那一刻,天边的晚霞红得如此璀璨。我很惊讶的望着天空,我心想,难道老天觉得小鸡地死去是件很壮美的事情吗?那么,如果我死去呢?会是怎样?刚一有这念头,就被自己吓了一跳。
小鸡死去的第二天,我接到了通知书。我似乎已经被等待煎熬得失去了喜悦的能力,当父母把通知书翻来覆去的看时,我心里竟然连半点波澜都没有。母亲每天早祷和晚祷的功课里,终于没有了恳求上帝怜悯她的女儿让她考中的内容了,换成了对上帝再三的感谢和赞美。
大学快开学了,母亲扯了新棉布,买了新棉花和新背面新被套,给我把被褥缝制得又绵软又漂亮。一天,母亲带着我去市里买新衣服,她决意要把我打扮得焕然一新。当我从一家商场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看见我高三的同班同学推着自行车走过去——
他在无数次模拟考试后,都原地不动的被排在最后一排。他已经复读五年了,头发花白。他是我们班上每日熬夜最久的一个。他每天吃饭和走路的当儿,都嘴唇蠕动着背诵着英语单词。他最后,还是没有考上。我对母亲说,“妈,他是我的同班同学。”母亲惊讶地看着走过去的他,“怎样跟个小老汉一样?”我参加高考的那几年,每年都传出谁谁高考落榜自杀或者崩溃的消息。我那时感觉,我那跟小老头一样的同班同学,也在崩溃的边缘了。
我翻出当年写的日记,抄一段来结尾吧!
“高考,分明就是河伯,每年让巫婆给他组织一场盛大的庆典,挑选几个可口的供品献给他。那些侥幸逃生的人释然地松了口气,可是,被选中的人却要被河伯吞噬。这一次,我侥幸的过桥了,可是,我多少伙伴要成为不幸的殉葬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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