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开朗基罗(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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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行走 |
序章
现在的佩鲁贾,只是一座安静的小城。中世纪风格的街道狭窄而曲折,上下错落的台阶随处可见。深秋的季节,城中弥漫着清冷的薄雾。穿了厚厚衣服的人,为了保存更多的热量,把衣服上的帽子竖起来,将头包裹住。他们从古老的房子里走出来,在石板路上慢悠悠地经过,陪伴他们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和心脏跳动的声音。十一月四日(Piazza IV Novembre)广场上,喷泉制造的水雾里,几只灰色的鸽子低着头,啄食、踱步,用尚未丰盈的翅膀掌握着平衡。万努奇大街尽头,那些行走的人恍惚成灰白的影子,仿佛停摆的时间,回到永恒的中世纪。
这个地方诞生过一位杰出的画家佩鲁吉诺。他的学生比他更加杰出,名字叫做拉斐尔。拉斐尔14岁从乌比诺来到这里跟从佩鲁吉诺学画,18岁离开,去往翡冷翠。在佩鲁贾的一座教堂里,留下了少年拉斐尔未完成的画。当拉斐尔37岁离世时,他的老师佩鲁吉诺伤心地完成了它。
这个地方,拉斐尔的对手米开朗基罗曾留下仓促的脚印。没有人会想到,在米开朗基罗故世446年后,他会和遥远的东方国家发生美丽的联系——他的四件不朽雕塑名作“昼”“夜”“晨”“暮”将首度被翻制,万里迢迢落户中国。
我为米开朗基罗而来。
生活总是充满偶然,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个伟大的名字发生联系。直到有一天,因为一个奇妙的机缘,我准备与这个名字同行。这是一趟身背重负的精神之旅,“从一个老人,一个令人厌烦的人身上,你会得到些什么呢?/我的心灵几乎飘到更远的海岸……”米开朗基罗在晚年的十四行诗里这样写道,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怒与悲哀”(《当热情的绳索使放纵失去方向时》)。他又写道:“最伟大的雕刻家的思想/只能深埋于岩石之中;/而双手所能发现的/都是从头脑中得到的训令”,(《最伟大的雕刻家的思想》)“体验过神的优雅,经历过磨难和悲痛后,/我们肯定会在天堂相互问好”。(《体验过神的优雅》)
这位在苦恼与悲愤中度过一生的天才艺术家,终于用他凝固的艺术,在几百年后飘到更远的海岸,向马可·波罗笔下那个“东方最富有的国家”问好了。
圣弗朗西斯奥普拉托修道院,从1901年开始,就不再是一个隐修的处所了。成立于1573年的佩鲁贾美术学院在那一年搬到这里,让肃穆的修道院焕发出艺术的奇彩。它是意大利最古老的艺术学院之一,丰富的院藏艺术品成为镇院之宝。推开厚重的橡木大门,经过长而阴冷的走廊,尽头那扇包着黑铁皮的门后,是藏宝的所在。在林林总总的油画原作、石膏模具之中,“昼”“夜”“晨”“暮”并不显眼。它们被各自安放在粗糙的木架上,背对背的。午后淡淡的光线照在上面,折射出干净而莹润的光泽。你无法想象它们有着四五百年的历史,它们身上又沉淀着多少历史的尘烟。当年,米开朗基罗的学生文森佐·丹迪在作品原模上小心翼翼地翻制了这套石膏模具。数百年过去,原模早已湮灭在时间的长河中,而丹迪在佩鲁贾美术学院建院之初赠送给他们的石膏模具却完好无损地保存到了今天。
马利奥·朗皮尼院长是一个钟爱艺术的律师,他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在一年前出任这所古老艺术学院的院长。灰白胡子、精干的身形,明亮而睿智的眼神。他小心地侧过身子,在馆藏室堆满宝贝的逼仄空间里,引领我参观。
“昼”与“夜”,“晨”与“暮”——说出一切生之苦恼与憎厌。这些人类痛苦的生命的不朽象征,已经永久地留存在翡冷翠的美第奇教堂里。正如米开朗基罗所期望的,雕刻比绘画拥有更恒久的生命,它甚至可以被复制,尽可能完美地保存原貌——那些细腻的肌肤的皱褶、微妙的神情里的内容、蕴藏在石头深处的悲与痛,时隔百年、千年,依然可能被重新呈现,并且漂洋过海。
这四件雕塑虽然是为逝者而作,体现的却是生命力,是人类的力量。朗皮尼说。他眼神灼灼地望着眼前古老的石膏模具,仿佛也被他所说的生命力量感染到了。镶有彩色玻璃的拱窗外,夕阳正漫射下美得令人心碎的光辉。这夕阳,在五百年前也曾安抚过米开朗基罗那颗惶乱而悲苦的心吧。他的生命亦消逝在日落时分,在日落中,他痛苦的生涯得到了永久的休息,达到了他祈愿的目标:从时间中超脱。
“幸福的灵魂,对于他,时间不复流逝了!”(诗集卷五十九)
我们从这里启程,去一步步探寻米开朗基罗雕刻成永恒的壮美的灵魂吧。它们的气息也许是苦涩的,却蕴藏着无限纯洁的内核。“把我们贫血的心在其中熏沐一会吧”(罗曼·罗兰),让我用贫弱的笔带你开始与这个伟大名字同行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