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
殷健灵
那时,一到冷天,我们就没法在家里洗澡了。那时,我们没有暖气没有浴霸,我们只有到外面的浴室去洗澡。
我把每星期一次的洗澡当作了一项重要的活动,就象一次远足那样重要。我和豆子是最好的朋友,自然也是洗澡的伙伴。在去洗澡之前,我们先要做一些准备,收拾好脸巾和浴巾,浴巾一星期才用一次,总是蓬松松的,有一股淡淡的香皂的气味,还有拖鞋、木梳、“蜂花”洗发精、换洗的衣服,它们统统装在一个大马甲袋里,一样也不能落下。这件事情一定要自己做,它能让你感觉自己正在长大,有一种成就感。
常常是在一个星期的最后一天,太阳还没有落下的时候,我们出发了。两个人提着大马甲袋,走起路来发出“沙沙”的响声。许多骑自行车的大人按着车铃从我们身边经过,有时,还会遇见贪玩的晚归的同学,如果是女生,我们就会对她晃晃手里的袋子,大声说:“我们去洗澡!”如果是男生,我们就低下头,不声不响地绕道走。
豆子妈妈工作的医院里有一个很干净的浴室,是专门给医生护士用的。现在在你看来,那一定是太简陋了,可是我却喜欢。浴室的门口挂着洗刷得发白的棉帘,挂衣服的长条木椅是浅褐色的,坐的地方已经被暖气片烤的热乎乎的,隔着裤子都能感受到它的温暖。莲蓬头里的热水淋在头上身上,麻酥酥,暖烘烘的。我们看着自己裸露的皮肤慢慢泛红,脸蛋也红扑扑的了,于是,就开始说话,水声把我们的声音盖住了,只能提高嗓门大声说。说着说着,就疯笑起来,把水泼到对方脸上。
你知道,我们这个年龄的小姑娘是很疯的,芝麻大的事情都会乐上半天。如果有大人过来了,我们就会收敛一些。其实洗澡的时候,每个人都是最真实的,我和豆子能清楚地看见对方的身体,我们一点没有害羞。那时,我们是那样的细长,手臂和大腿都象麻杆一样,肋骨象搓衣板。我帮豆子擦背的时候,手指碰到她薄薄的背胛,好象一不小心那里就会碎掉。
我们会在里面整整呆上一个半小时,出来的时候,脸是赤红的,湿的头发很快就会冻住。
那天,豆子还在里头磨蹭着穿衣服,我先跑了出来。在门外,遇上了也是来洗澡的同班同学陈庆红。陈庆红比我们都要矮一些,但她已经开始发育了。她也提了个马甲袋,一个人,袋子里装了一瓶我叫不出名的、包装很奇怪的洗发水。她象是要对我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脸却莫名其妙地涨得通红,她拽住我的胳膊,把嘴凑到我的耳边问:“豆子这儿有没有……”说着,在自己的胸口含含糊糊地比划了一下。我不懂她的意思,让她再说一遍。她重复了一遍,声音却低下去了,也只说了半句。这时候,豆子跳着跑了出来,陈庆红就不问了,说要进去了。
我对豆子说,陈庆红刚才问你这儿有没有……,我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豆子说什么呀,不懂不懂。一路上我们都在研究,始终没搞清陈庆红的意思。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我们几乎把它忘了,可那句话又似乎隐隐约约留在心里,它好象代表了一种意思,我们虽然一点不懂它,但在心灵深处却有一点懂它了。有些事有些话就是这样,怪怪的。
大约过了一年吧,上四年级了,我们又都突然串了个。因为我发现,在浴室里,挂衣服的时候,不用跳,只要踮一下脚就能够到钩子了。我比豆子还要高一些。我们有整整一个夏天没在一起洗澡了,所以两个人都很兴奋。
我们迅速脱了衣服,又快速打开热水,周围便弥漫起白呼呼的水蒸气。我能模模糊糊地看见边上豆子雪白的身体,她和以前好象有一点不一样,又好象没什么不一样。水从豆子的头顶流下来,流过脖颈,流过肩膀,流过胸口,水流在那儿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好看的弧度,再顺着肋骨淌下去。我忽然知道那一点点的不一样在哪里了,在豆子的胸口盛开了两朵小小的花苞,那真的很小很小,可它标志着豆子慢慢要成为一个大女孩了。
我低头看看自己,悄悄地吃了一惊,这样的变化在我身上也发生了。我知道豆子一定发现了我的那一点点变化,她的目光在我的胸口停了一会。可她没有说,我也没有说。我们还是大声聊着班上的趣事,把水泼来泼去,还咧开嘴笑,笑声在白瓷砖上撞来撞去,好象有好几个小姑娘在笑。
那天回去的路上,走到一半,我突然对豆子说:“我明白陈庆红说的是什么意思了。”豆子楞了一秒钟,说:“我也明白了。”然后,又疯笑起来,我们都没忘了她的问题。是啊,我们总是好奇,想知道关于自己的,也想知道关于别人的。因为,长大实在是一件有趣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