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的美国

殷健灵

    这趟美国之行，十分的短暂和匆忙，只到了两处：东部的ＬＡＮＣＡＳＴＥＲ小镇和西部的洛杉矶。

    到ＬＡＮＣＡＳＴＥＲ的第一个晚上，东道主邀我们去一家日本餐馆参加他们业内的聚会。那家日本餐馆，其实是国内常见的那种，有铁板烧、寿司和酱汤。店主和店员大都是中国人。主厨的那位，居然从上海来。不用问，从眉眼都看得出来他是上海人，那说英语的软糯的腔调、含蓄地冲人笑的样子，分明写着上海人的标记。不过，我要说的不是这位上海厨子，而是他们做铁板烧的热热闹闹的方式。一圈客人围坐着，厨师操着各式各样的家伙在当中表演。除了爆炒声，还有铲子们互相碰撞后弄出的快节奏的打击声，亮晃晃的铲子在半空中翻来翻去，冷不丁就有半颗大虾仁跳到你的嘴巴里。你得像幼儿园的小朋友那样，排排坐着，张大了嘴，去接那“空中飞弹”。若是缺少技术，你就可能被虾仁、鱿鱼淋得满头满脸。我对面那位大牌杂志女编辑的头上就落满了熟虾仁，天女散花一般，滑稽得很。

    在座的只有我们三个中国人，只听同伴小声嘀咕：“要是把我弄成这样，我肯定会不高兴的。”你会不高兴，可老美们乐着呢。这种孩子气的把戏，已经把他们逗得乐不可支、兴致高涨，还一遍遍地向厨师要求：“再来一个！”

    在美国短短几天，还真遇到了不少童趣盎然的美国人。陪同我们的叶，来美１０年，是一家跨国印刷集团的中层主管。闲聊时，问及叶在美国企业里的感受。叶说，和美国同事相处，有时候，你甚至会觉得他们的行为方式和逻辑如同一个孩子。“孩子”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们缺少某种既定的世俗的模式，意味着他们比较率性单纯和直接，意味着你可以轻松地和他们打交道，而不须背负什么因袭的负担……

    闲聊时，我们正走在ＳＥＮＴＥＲ　ＭＯＮＩＣＡＲ　海滩上。栈桥上，除了卖旅游品的摊位，就是些希奇古怪的街头艺人。一个杂耍摊位前被围得水泄不通，卖艺的是个华人，他正表演顶球和转球的节目。招式很简单，就是先让球在左手食指上飞速地旋转，然后将旋转着的球移到右手食指上，或者一根棍子上。这把戏，没准你也能来两下。你若是站在人群里，说不定还要不屑一番。可围观的男女老少的美国人，不但痴迷了，而且几近沸腾。他们真诚地鼓掌、喝彩，快乐被轻易地点燃了。你站在人群里，不能不被他们孩童般的快乐感染，你还好意思不屑、好意思老气横秋地指点一番吗？

    美国街头，你时常可以看到带着天真表情的微笑的人。老年人的脸上没有暮气沉沉，中年人的脸上极少有颓败之色。一个个，好像都在兴致勃勃“往前冲”，于是，你会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美国的中老年人比年轻人更有风采。

    在ＵＮＩＶＥＲＳＡＬ　ＳＴＵＤＩＯ的旅游车上，我们身边的中年妇女从头至尾都在放声大笑。当车驶进黑黢黢的模拟地铁车站，当假鳄鱼在水面起起伏伏，当仿真洪水滔滔而来……那妇女禁不住地大声惊呼，然后又如梦方醒地开怀大笑，笑得一如孩子般灿烂，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流出了眼泪。没有人会笑话她，她的笑声和惊呼让每个人感到快乐和松弛，于是，你也跟着大声地叫，大声地笑。

    在那里，深沉是不合时宜的。如果你发现好莱坞特技ＳＨＯＷ里尽是你知道的玩意儿，比如风声、水声和脚步声是怎么鼓捣出来的，比如流血镜头是怎么拍的，你可千万别表现得不以为然。别人都在认真地倾听，在诚恳地笑。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他们真心地欣赏和感谢，感谢告诉他们不知道的东西。

    在那里，深沉是可耻的。你会为自己丢失了孩子的天真和愉快而悔过。中国人也许真的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人，因为聪明，所以我们深刻，所以我们痛苦、疲累，所以我们过早地淡忘了童年。而美国人，他们仿佛一生都在做孩子。

                     (记于2002年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