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送

作者：刘长锋

    千里送鹅毛，真的是个褒义词吗？我看未必。鹅毛固然只是鹅毛，礼本身并不重，这一点不假。但是这一“送”，可就麻烦了，在那个没有动车、没有高铁、没有飞机的年代，这差人不远万里赶赴京城，专程去为皇帝老儿送一根鹅毛，往返几月乃至半年，我想，这除去差人每日的工资加最后的奖金外，光是回来报销差旅费这一项，就足够主家受得了，那绝对不是一个小数目。

    就比如说，熬一窝鸡汤，很贵吗？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我想偶尔熬一窝鸡汤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十几、几十块钱的问题，大多数人都能承受得了，这个礼不重吧。但是虽如此，要是让你送，你却未必送得起。据传某落马副省级高官，曾经干过这事儿。一窝熬好的汤，包专机从祖国的南方边陲，送到老北京的皇城根儿，据说这收礼的人，勺子放到嘴里的时候，汤仍是热乎乎的。这一来一回，我想绝大多数人就不得不咋舌了，你熬得起但未必就能送得起。所以所谓“情意重”到可能有几分真，但“礼轻”本身就像一道伪命题，很难成立。

    中国是个礼仪之邦，所以向来把送礼看得比什么都重。尽管洋人也时兴送礼，但都是送礼，洋人却往往在送礼上远不如国人大方、慷慨、豪迈，甚至在送礼的法子上也动脑筋不多。傻傻的只知道把礼物装在一只袜子里，明明是自己送的礼物，却偏偏给孩子造成一个假象，说这不是爸爸妈妈送的，而是圣诞老人送的。而我们则一定要强调，这是——“我”——“专门”为你准备的礼物。

    在送礼的对象上，洋人大多也只是在礼节性的互相往来中，赠送一些有代表意义的物品，而绝不像中国人，走到哪里送到哪里都要送。见了阎王爷要行大礼，见了牛头马面也要塞碎银子。当然了，有人可能会把罪归到阎罗王大爷的管理不善，地狱的风气不好上面。但是殊不知，自己本身又何尝不是和他们一样呢？一方面，大多数人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次办事没送礼，结果事情没办成后，就事事非送礼不可，不送不踏实，硬生生把海瑞逼成了和珅。而另一方面，许多国人也有一个通病，都是公事公办，他来找你就把自己装得像个孙子点头哈腰；而等到你去找他，他就二郎腿翘起头抬都不抬一下，也要你像个孙子样才肯罢休，才觉得过瘾。亲朋好友之间礼尚往来，生病住院送医生，孩子上学送老师，事业升迁送领导，发财致富送客户，甚至连驾鹤归西了，也要家人都烧上点碎银子，甚至什么金山银山的，好为自己开开路、壮壮胆。

    送要讲究策略，要投其所好。喜欢钱就给钱，喜欢抽烟送烟、喜欢喝酒送酒，喜欢古玩字画就送古玩字画，喜欢旅游探险就送他去旅游探险，喜好女色就送个大美女给他。当然了，这些还不过是低层次的送，最厉害的还要数“千里送鹅毛”，“情意”上的送。比如说，包机送一窝鸡汤到北京；比如说写上一篇文章吹捧他，或者给他挂个名；比如说送他两句好话，祝他龙体健康、万寿无疆；比如说帮他承担一个屁的责任等等。送他一份体面、送他一份虚荣，送他一个面子。

    在力所能及、财力宽舒的情况下，亲朋好友之间礼尚往来也不见得是什么坏事，但是职业、行业之间的送，则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大助长了贪腐之风的滋生与盛行。从小的方面讲，个人目的通过送礼实现了；但从大的方面讲，大家都习惯了无功不受禄，当然也就习惯了有功就受禄，吃拿卡要的贪腐就成了浸淫入民族肌理的恶疾。所以在中国的成语词典里，才有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回事。

    我不信人不信我，我送人人人人送我，我靠山吃山你靠水吃水，大家你吃我的我吃你的，说来说去吃的都是自个儿的。只不过是看谁的牌子大点、胃口大点就多吃一点，谁的辈分低点、胆子小点就少吃一点。但可怜就可怜在，还有许许多多既没位子也没胆子的，送大点吧没那么多银子，送小点吧，贴了锅贴了碗，砸锅卖铁豁出去了，结果事情照样办不成，落了个鸡飞蛋打，涕泪涟涟，这才是一个社会真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