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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薜从灿烂的大学校园里走出来,以优秀毕业生的资格,被我们学校相中,并顺利地走上了我们学校的讲台,不到一个学期,小薜已和我一样“身心俱疲”了。她一屁股坐到硬木靠背椅上,两眼无神地望着我:“告诉我,律师证怎么考?”
“怎么?好不容易来到这个学校,才几个月就想改行啦?”
“实在累,受不了了,我今天上了七节课。”
“怎么会这么多?”其实,已站了二十年讲台的我今天也上了五节(有两节是给别的老师代课的),全天总共八节,没上课的另三节备课、改作业。
“周六补课,就是这样安排的。我教七个班,一个班一节。”
“那补课费不是大大的?”我强作轻松,揶揄了一下。
“每个星期让我多休息一天,我宁可不要钱。”
哦?我重新打量一下小薜老师,秀丽的脸庞却清清瘦瘦,清澈的眼眸却倦倦怠怠,身上穿的却还是大学里的“学生装”……蓦地,我的心头袭来一股莫明的悲凉。
“我超佩服你们老教师,这么多年了,还跟我们一样,从天亮到天黑。”
我无言,面对这样的称赞,我不知是喜是忧,是荣是辱。
我不敢在年轻老师面前抱怨,年轻老师是教育的未来,必须形成一种健康昂扬的教育“斗志”。然而,小薜老师却看出了我的“沉默”,她说:“都说学生是怎么怎么可爱,可我看那几个学生,一点都不想学,还顶嘴,我们国家的教育是不是有问题呢?”
我更无言,这些正待成年的孩子,更是国家和社会的明天,我怎么能忍心轻易下那些“残酷的结论”?而实际上,这些孩子已经够累了,近十个科目,天天有作业,天天要完成,天天连“玩”的时间都抽不出来……然而,小薜问得好,我们的教育是不是有问题呢?
问题是肯定有的。教育本来是美好的,教师是“心灵的工程师”,本来是该享受心灵的愉悦的,可是,大部分老师换到的只是肉体的痛苦、心灵的不安和无尽的焦虑。
他们痛苦什么?他们痛苦于备课、上课、改作业的无穷无尽。他们不安什么?他们不安于学校和上级的东检查、西会议、南材料、北训斥。他们焦虑什么?他们焦虑于学生成绩上不去后的家长怪、同事轻、学校批、上级扣奖金……
他们都在“拼命”,因此学生也是在“拼命”,但学生拼几年,只要今后不是当老师,就算有了尽头(成不成才是另一回事,我们现在的教育是不管成才的,只管升学率),而老师则拼了这届拼下届,拼个没完没了,拼得精疲力竭,拼得枯瘦如柴,拼得心力交瘁……
前不久有个报道,说北京的知识分子平均寿命只有五十几岁,我不知道这是否真实,也不知道是否包含老师。但我想,无风不起浪,知识分子总体寿短可能是事实。这些年,我身边就有许多同志英年早逝:2002年,我所呆的一所中学的原校长,男,退休还不到两个月,就被发现得了癌症,几个月后就走了;2003年,同样这所中学,一位还差一年多退休的男教师,在街上好好地骑着单车,突然摔倒,几个小时后就去了太平间;2004年,我认识的一所小学的一位女教师,才退休三年,也得癌症谢世了;2005年,我早年所呆过的一所中学的语文组长,女,人称“老黄牛”,退休才不到两年,还在给她体弱多病的同为教师的丈夫代课,去她远在夏门的儿子家才住几天,突然就变成骨灰回到了家;前不久,同样这所中学的一位老师,男,他也是我教过的一个学生的家长,突患高血压,勿然与世长辞……
这无休无止的事实都一定程度上说明,许多老教师看上去还是个老师,实际上已经是接近油尽灯枯,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就会骤然熄灭。
这不能不令人黯然神伤。然而,这些老师为什么会如此寿短呢?而且人数并不少啊?我看了看正凄然于座的小薜老师,我看着她秀丽的脸庞上那对和她年龄很不相称的疲惫的眸子,我没敢把心中的事例说给她听,因为,我们的教育这样走下去,教师队伍能留住几个优秀的年轻人,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