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二十一世纪

这是一幢巨大的俄罗斯式建筑。

即使是在这个被称为“建筑艺术博物馆”的城市里，这里也绝对算得上是最为气势恢宏的建筑之一。即使把一个人放大到大象那样的体积，这栋建筑依然可以算得上是一幢宏伟的殿堂。

十几根三人合抱粗细、五六层楼高的石柱支撑起巨大的尖顶，上面雕刻着一些从来没人仔细看过的“自由引领人民”之类的浮雕。那几个习惯性露点的女神众星捧月，含情脉脉地朝中央聚拢，本来应该是“宙斯”的宝座被抠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几个阿拉伯数字——“1910”。

这座在八十多年前由外国民工建造的恢宏的建筑，曾被称作“工人文化宫”，后来改叫“冰城电影院”。而在我们上高中那一年，也就是我讲述的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成为了这个城市最大规模的“迪士高”舞厅，名字叫做“小野二十一世纪”。

长长的一溜台阶上面，巨大的门扇洞开，两侧的花岗岩石柱上张贴着巨幅海报，卖票的窗口人头涌动，多是些入时的男女中学生和烫着卷发叼着烟卷的社会青年。

我们凑了三十块钱交给大白菜，买了六张票。

要知道在那个时候，一场迪士高只要五块钱，而且还居然奉送一听可乐。

可想而知，由电影院改建而成的“小野二十一世纪”是一座非常巨大的迪厅，即使放到今天来看，恐怕也算得上是大手笔。舞池极其开阔，高高的穹顶上色彩斑斓的射灯变幻激荡，伴随着震耳欲聋的电子舞曲，红男绿女疯狂地舞动着身体，若隐若现的面孔和腰肢令人目眩地摇晃着，高扬着手臂跟着中间高台上的领舞一起大声高唱：“D、I、S、C、O……D、I、S、C、O……”

小牡丹用力地拍打着茶几，兴奋地嚷着“快快，跳舞去跳舞去！”

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她的脸滢白细致，两只大大的眼睛闪烁，在黑暗处如同一只小猫。

韩雪也摘下那粉色的围脖，把皮衣脱下爽利地一卷，露出了一席高领毛衣(哦，那种竖条的白毛衣，简直是个灯笼)，她和小牡丹手拉手跑下台阶，一下子隐没在那狂热的人潮里。我们几个也都把可乐瓶易拉罐往桌子上一蹾跟了过去，陈志亮推说自己刚才打球时体能消耗太大，旧伤复发，自愿留下来“看堆儿”。

我们拥在舞池中央人最多的地方，韩雪和小牡丹都披散开秀发，随着劲爆的鼓点张扬地甩动着长发，我们几个围在旁边，争先恐后地诠释着自己理解的“迪士高”。

那时候管跳迪斯科叫“蹦迪”，既然是蹦，当然都得特投入地一身大汗急赤白脸。

大白菜慢吞吞地自成体系地扭动着屁股，陶醉的表情如同一只树袋熊，而王大明那充满力量的动作则颇像是踏自行车。我看不到自己，可能是我的表现过于英勇，能够觉察出旁边的人都在小心翼翼地躲着我。

对于十七八岁的男孩女孩来说，蹦迪倒也说不出放松或是发泄，要知道那个时候，每一天都是松弛的、悠闲的、快活的。

这种情况在短短几年之后发生了改变，同样还是那些人，但是世界已经不再是那个世界。

我在舞厅里看过了太多酩酊大醉嚎啕痛哭，太多谜团般的烟雾和刺激的酒精，太多少年人无法了解的伤感和孤独，痛苦和绝望。太多举止疯狂的男男女女，摇晃着色盅和洋酒，趁对方不注意往酒里撒药沫，然后在人们的轰叫声里爬到桌子上，一件一件地撕扯掉自己的衣服。

而在那个时候，舞厅却还是我们这些中学生的地盘，往往都是一大帮人呼朋引伴地从学校逃课，在迪厅挥霍掉这一下午，簇拥成一撮儿，晃晃荡荡地，瞪大了眼睛到处乱瞅，就跟打算找人打架一样。确实有很多精力过盛的男孩子成群结队到这种地方来，就为了找另一帮素不相识的中学生打一架，这种有些“训练”色彩的斗殴没有任何理由，大家目的相当明确，打完架各自散去，倒也干净利索。这在那个时候有个专业术语，叫做“寻架”——就是到处寻摸着找人打架的意思！

我们当然也都组织和参与过这种“寻架”，但都是在其他学校大门口堵着，马路崖子上蹲一排抽烟，等着有看不过眼的，叫过来扇俩嘴巴揣几脚，颇有威势地吼一嗓子“赶紧回去叫人去！”，或者是碰上看我们不顺眼的人路见不平，大家就是拉开架势一顿混战。

小牡丹和韩雪无疑是全场的焦点，像她们这样窈窕漂亮而且舞姿曼妙的女孩在那个时候也并不常见到，一会儿就围上前来几个青年，看上去有些像“寻架”的，在我们身边不怀好意地扭动着，投来一片羡慕的眼神。

小牡丹当然很迷醉于这种瞩目，她跳得更加带劲儿，脑袋随着节奏拼命摇晃着，嘴里不断发出尖叫，在那一刻她的样子美好而野性，这个场景，这个时间，这里的一切都是属于她的。

《把那个球投进去》

下一集 你这头发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