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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髦的迪士高
天色还是阴阴的,彤云密布,北风也吹得特别紧。
这就是说,要下雪了。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自然规律,在每一年的年关岁末,城市里总会飘起漫天大雪,动辄持续几天几夜,深深的积雪足可以淹没脚踝甚至是膝盖。男孩子总是喜欢走着走着把脚插进雪堆里,任凭那绵软如砂糖般的积雪灌进棉鞋,甚至把毛裤线裤打湿,感受那种冰雪融化带来的刺激。
在更远的地方,林间山村里,丈余厚的积雪可以轻而易举地封住门户。
真正下大学的时候,落在房顶那看上去童话般美妙的波浪般起伏的雪被,甚至可以把房子压塌。而现在,只有遥远的大兴安岭茂密森林中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这场郁闷的比赛让大家失去了兴致,整个楼道里到处都是热热闹闹的“元旦联欢会”,我们几个却垂头丧气提不起精神。
教室门口出现了两张俊俏的面孔,原来是韩雪和小牡丹,此刻正用那带着神秘和兴奋的眼神朝我们示意,小牡丹还踮起脚尖,冲玻门上的璃窗挤眉弄眼干嘎巴嘴,露出白白的小碎牙和伶俐的小舌尖。
据传说曾经跟小牡丹“亲过嘴”的大白菜仔细端详了半天,忽然乐了,诡秘地小声说:“要……我……?要我……去?这个,呵呵!这个这个……呵呵!不大好吧?”
我们大笑,纷纷奚落他:“你真‘二’!就你这智商吧,还‘要我’呢!是个人就看明白了,那是说——‘跳舞去’!”
我们几个人晃晃悠悠地走出了校门。
韩雪和小牡丹此刻正站在路边的树下,大半个脸躲在厚围脖里,双手插进袖管,脚下不断地踱着,一见我们过来,抱怨着:“你们这帮笨蛋怎么这么慢啊?冻死了冻死了……”
“走走走,赶紧的,咱们去迪士高!”
在那个时候,刚刚开始有一些所谓的现代娱乐生活。
比如“迪士高”。
实际上在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迪士高”其实就是“DISCO”,可能是为了区别于早些年的“十六步”,或者是当时街心公园里老太太们的扭秧歌,所以起了这么个比较时尚有很有跨时代眼光的中文译名,听着很像一种饮料——“高乐高”。
这一点很有意思,说“DISCO”或者“迪斯科”就很老土,改叫“迪士高”就显得高档时髦。
类似的情况很多,还有一种东西叫“街舞”,如果我急得没错的话,九零年甚至更早,电视上就会插空播一些街舞的教学片,一帮穿着小背心,反戴棒球帽的黑人小伙、白人小妞,带着一大帮一看就是炸鸡吃多了的中年美国佬,蹦蹦跶哒地转圈拍手,嘴里还不住地吆喝,忽高忽低地有人哪儿也不挨哪儿地进行中文配音:“嘿,你好吗?米高!强森!那个人!嗯哼!跟我来!啊哈!安德鲁,今天你想去哪儿……”。
很多年后,这种在美国街心公园的“减肥操”改了个名字,叫“Hip-Hop”,又从大洋彼岸席卷中华,居然还好意思说这东西是最新时尚。
而在九十年代初的时候,广播电视教程非常宽泛,这些街舞、滑板、健美操,混杂着书法篆刻、古代汉语“夜大”教程,伴随着佟铁鑫“最美不过夕阳红”浑厚的嗓音,占据了整个白天的电视银屏。偶尔突如其来地插进一片蓝板白字,不是“曙光科技学校”,就是“四川厨师烹饪学校”,一水儿的“常年招生,包教保会学完为止,不会免费再学……”
不仅赋闲在家的老头老太太整天抱着电视,连我那刚上小学的外甥也在放假的时候一边捧着半个西瓜,一边津津有味地看,一边还念叨:“尿频尿急尿不净,那是前列腺有毛病!”
那个时代真的是“学习型社会”,各电视台全天都在健美操拉丁舞、拉胡千唱京剧,擒拿格斗女子防身,自娱自乐应有尽有。不像现在,除了各种美女野兽组合教人做菜,再就是丰胸整容广告,那些本来以“刘慧芳”般严谨形象示人的女演员,捧着胸脯大言不惭地一惊一咋。
最有时代特色的是,居然电视里还有教人唱“卡拉OK”的!这在今天肯定无法想象。
一个穿着西装的音乐老师模样的瘦小青年,烫着大波浪,捧着个吉他,手指头蘸着唾沫翻着那种很流行的“金曲库”,一边演示如何吊嗓子,一边说:“比方说赵传,形象很差,声音很差,演唱的技巧也很差,但是能够以情动人,人民群众还是喜闻乐见的……”
这句话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还是翻回头来说“迪士高”。
我们这一帮人在一九九三年的最后一天的下午,在还没有下起大雪但随后就下起了那一年中最后一场堪称超级大雪的大雪的那一天的下午(我想,之所以能够记忆如此清晰,首先要说那是我第一次跟女生去跳舞,而且是韩雪这样的美女,然后那一天就下起了雪,雪量之大堪称数年之最,你可以形容她是“鹅毛大雪”,也可以说“燕山雪花大如席”,不管怎么样修饰和定义都决不会过分。这场雪下了三天三夜,一直下到我们都以为整个学校甚至整个城市都淹没在大雪里,这个世界已然冰冻如同冰雕中的彩色灯泡,自以为大雪封山与世隔绝,已然决定快活地冬眠,但在这个时候,雪停了),而在我们来到“迪士高”门前的时候,这场雪马上就要从那近乎藏蓝混合着些许淡紫色的浓云里倾盆泼下。
雪城的冬天只存在两种状态,一是正在下雪,二是雪刚下完。
如果雪的下与不下犹如沙漏瓶的颠倒,那么在我们进入舞场的这一刻,那决定着雪城样貌的神灵已经把一端已盛满大雪的沙漏提了起来,马上就要让这个世界的颜色反转,由彩色变为黑白。
而毫无疑问的是,我没空理会这许多天机变化万物消长,只知道这是一九九三年的最后一天,是我们这些结束了一场非常郁闷的比赛之后的非常郁闷的一个下午,年轻的我们需要发泄,需要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