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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站码头
天空明朗。
蛋黄颜色的太阳若有若无地晃在铁桥上,也就不过三四点钟的样子,这姐姐就准备下班了。
江面早已冻得梆梆硬,恨不能整块撬出来。两岸的堤坝、沙石和滩涂连在一起,在白雪覆盖下形成一片巨大的空地。江风迎面刮来,卷起零星的碎冰碴和小雪片,每个人的脸都冻得通红,但还依然兴致浓郁有说有笑。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韩雪像是个美丽的公主。
她捂得严严实实的,但却绝不臃肿,淡粉色大衣下显出腰身线条的婀娜。一条宽大的白毛线脖套把下半个脸孔围住,勾勒出挺秀的鼻尖和唇线,呼出的温热气体渐渐凝成一片闪亮的冰霜。白皙的皮肤连同发髻都包裹在蘑菇形状的大白绒帽子底下,上面顶着一个可爱的圆缨,只在额头抹出几缕青丝,娇媚地衬托着那眼神里的春水一样温柔的笑意。
小牡丹则是另一身利落打扮,短款的果绿色皮夹克,一条明黄马裤扎在铮亮的小皮靴中,走起路来喀喀作响。她的长发拶了起来,束在一顶棒球帽中,走起路来一晃一晃,真要扫在我们早已冻得吹弹得破的脸上,恐怕就是几道血丝,我们在一旁左闪右躲,纷纷说这就是“马尾巴的功能”。
我们几个都没戴帽子,连围脖和手套都不戴。
要知道在东北,即使是零下二、三十度的“三九”天儿,时髦的年轻人都不会戴那种式样古老的部队大棉帽,至多是一顶皮毛油亮的貂皮小帽,帽耳朵还绝不能放下来。
远远看见两、三个似乎是逃学的初中生正在追逐打闹,挥舞着手里的一根长绳,抡起钉在绳子两头的大棉手套在空中划着圆弧,如同一对流星锤。
说实话,我很羡慕有手套戴的时候,而不像现在,非得硬充好汉帅哥,手指冻得僵硬生疼,插在冰凉的裤兜还得不断搓紧攥成一团,不时换一只手捂住已经开始发烫、快要失去知觉的耳朵。冰天雪地里长大的男孩子,即使是骑车也都不戴手套,甭管多冷的天儿,都得是单手扶把,另一手插兜,龇牙咧嘴地吞吐着大团的白气。
这叫美丽战胜严寒!
我们沿着江岸朝上游走去,这里距离“三十六棚”已经不远了,因一个码头而闻名,叫做“九站”。
如果不是冬天封江,这里每天会有很多趟渡轮,都是上下两层的小轮船,也有那种能装大概十个人的小汽船,掌舵的高喊:“一块一块,江北一块”!
而此时的九站码头,荒无人迹,空旷寥落。
江滩上倒扣着一片小木舟,在白雪覆盖下,层次分明、整洁清楚地平静酣睡,船桨当然早已被船家抱走。王大明找了一艘正面朝上的像是搁浅了的小船,用衣袖扫开侧面船舷上的积雪,拉着韩雪她们坐下,我也坐在旁边几条铁链子拴着的粗大木桩上,接过了陈志亮扔过来的软包“大重九”。
台阶上堤坝旁有一个尖顶小屋,红色鳞瓦点缀着白雪。本应是售船票的窗口,如今早已人去楼空。
大白菜扒拉开满是积雪和冰花的窗棂,惊喜地喊着:“还在还在!但是……窗户打不开……冻上啦……”
陈志亮闻声跑过去,上下窜腾了一阵,像是想找烟囱爬进去,忽然一拍大白菜的脑袋,嘴里骂道:“废物点心!知不知道你为啥没考上重点高中?就是因为你缺乏智慧!”
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根铁棍,插进那小屋门上的铁锁扣中,咬牙使劲一掰,“哗楞”一声,锁头和那一套刷着绿油的门别被一下撬开,掉在雪地里。陈志亮抬起一脚朝门踹去,“哐”!绿色的木门板晃晃荡荡地朝里开去。
大白菜笑着跟进去,揶揄道:“哎呀妈呀!恭喜你,你学会……使用工具啦!你是灵……灵长类啦!”
转瞬,他们兴高采烈地走了出来,大亮手里提着一个满是尘土的破麻袋,大白菜则抱着一捆劈开的木头板子。
“还真没丢!”大亮嚷嚷着:“快找地方,一会儿天就黑了,咱们在哪儿烤啊?”
“就这吧!”
小牡丹兴奋地拍着手,指着我们坐着的破旧木船,“这底下多好,还背风!”
大亮应了一声,哈下腰,拽住麻袋底儿往雪地里一倒,“哗”,一堆圆滚滚的大土豆轱辘出来,硬梆梆地落在地上。
王大明就开始用事先带来的小铲子在木船后的雪地上寻找稍软的沙土刨坑,很快挖出了一个一胳膊深,一个篮球那么圆的土坑,然后把木头板子和干枯的野草铺在底下,大白菜还颇有经验地摆成中间有空隙的样子,然后把几根铁管铁条横着插在洞穴里,把土豆搁在上面,最后用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柴火点燃,用捡来的一个装水果的破木头箱子盖儿压在上面。
对于少年时代的我们来说,跑到江边烤土豆几乎可以算是逃课的一个正当理由,地瓜、火腿肠、鸡翅膀甚至是人家窗台上偷来的大白菜帮子都是烧烤的内容。而如果在夏天,我们还会支起个铁片锅,舀点江水烹煮小河鱼“白漂子”和大黑河蚌。
治大国先得烹小鲜。
天色渐渐黯淡下来。
我们互相追逐着,跑过晃晃悠悠的浮桥,钻进了闲置着的九站码头船坞里。
船坞是游轮改成的,船舱两边是长条铁椅子,中间是一片开阔的通堂过道,朝江水一侧的船舷上绑着一溜破旧的卡车轮胎,平日里有轮渡靠岸的时候,人们就从这里上下船。
我和大白菜蹲在船舱中间宽大的发动机盖子上,喘着白气,吐着舌头,呼哧呼哧地折腾着手里的热土豆。
王大明和韩雪倚在窗口,从这里看去,隐隐可以望见对岸的岛屿,平芜尽处不断起伏的黑色山峰。
小牡丹则直接顺着舷梯上了楼顶,在凛冽呼啸着的江风里,依然听得到她在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
大白菜对我说:“大马,有鞭子吗?给她一根儿!”
我迷惑不解:“啥鞭子?干啥啊?”
大白菜抬起右臂一甩一甩地比划着,眼睛里闪着机灵而狡黠的光,坏笑着说:“就让她在楼顶上好好呆着吧……她喜欢……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