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枪破双刀

 

 

关于那年冬天的记忆只剩下一片刀光剑影。

 

菜刀呼啸着从耳边飞过，浓稠的鲜血顺着鼻孔、嘴角甚至是头发鬓角流淌下来，如同倒进去了一桶红色油漆。

 

大亮的胸口被人用一把带着锯齿的大猎刀划开缝了十几针；大白菜的右胳膊打着石膏绷带，整个一个冬天一只眼睛里都是淤血，看东西都是红的；而叫嚣得最凶的张少杰在那次激战之后再也没有来过学校，和那个跳窗而逃的范玮一样从此消失。

 

 

于头的脑袋被开瓢了三次，另一个挑头儿的长相还颇为英俊的矮个小子，脸被揍得像一个烂土豆，就此得了忧郁症，离群索居见人就跑，整天包着一个大白围脖，再带上个大墨镜，像个鬼鬼祟祟的地下工作者，很多女孩子心疼地感叹说“吴奇隆”居然被打成了“潘长江”了！

 

但是“七星刀队”却越战越勇，越打人越多。

 

到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这个班大部分男生都退学了，“七星刀队”只不过是剩下来的还能大概其对付着念下去的七个好学生而已！而在他们在上学期的时候，还不叫“七星刀队”，而是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五中“十三太保”！到这个时候我们才明白，为什么于头外号叫“小太保”——合着上面还有十二个更狠的呐！

 

好在不是“十八罗汉”、“二十四宿”！好在不是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

 

那段日子，整个五中沉浸在一片硝烟弥漫的战斗氛围里。这个混乱的“赛季”卷入了我们高一、高二两个年级不下四五个班，每一天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打仗，几乎每天都会有人在打斗中被送去街口那家小医院。据说连医用纱布和绷带都已经脱销，而外科诊室也被开辟成为第二战场，经常是一拨儿人正在抹碘酒，就被突然闯进的后来另一拨儿人打得落荒而逃，然后这新来的人就继续躺在那唯一的一张病床上等待缝针。

 

不断有警车“呜哩哇啦”鸣叫着冲进校园，事先潜入的便衣警察从学校里拎出一个又一个不知道被谁“码”来的有案底的社会青年，据说还因此破获了一个持续作案的盗窃自行车团伙。

 

 

我们之间的“梁子”了结在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到来的那个黄昏。

 

陈大疤瘌的出现总是很有戏剧性。

 

当他骑着一台破旧的28永久出现在大门口的时候，我们大失所望。

大家围了上去，大亮往他后面来的路上张望了几眼，第一个大声嚷了起来：“哥！你干啥呢，人呢？咋真就你们俩啊！”

我们这才看见，陈大疤瘌车后坐上还驮了一个精瘦的小个，那小个腾的一下跳下了车，插着手抱在胸前，眼神铮亮，到处乱瞅。

陈大疤瘌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

“吵吵啥，吵吵啥？俩人还不够啊！你不知道你哥是谁啊？”

大亮急了，一把拉住陈大疤瘌，差点把他连人带车拽倒，向四下看了一眼，压低声音急急地说：“哥啊，你咋不知道咋回事儿呢？今天我们可都约好了，那边“十三太保”可都来啦，今天这场架要是我们被干趴下啦，就彻底完蛋……”

“别废话，我知道！不是我让你约的吗？没问题啊，走吧！”

“行了哥，赶紧吧，上那边亭子，打电话把人都招来！现在还有时间……”

“不用！”陈大疤瘌一摆手，扫了我们一眼，颇为神气地说：“咱们进去！我看还他妈谁敢跟我动手！那他们是活拧歪啦……”

陈志亮气急败坏地从后面抱住了陈大疤瘌，“得得得！哥！我服了！”一回头跟旁边的人说道：“咱们……咱们……”

说着说着忽然泄了气，“要不……咱们跑吧……”

“放开！别拉拉扯扯的！跑他妈什么跑？该跑的是他们！”

陈大疤瘌一脸的自信，“没看见你哥找人儿啦？”

我们面面相觑，打量着默不作声的这个小个。

那小个倒是穿得很立整干练，一身防雨绸运动服，肩上背着个大概有一米长的狭长的包，不知道装的是网球拍还是羽毛球拍，脚下是一双“双星”足球鞋。

大白菜嗫嗫地问：“……这位朋友是要……要来打羽毛球？”

那小个白眼一翻，发出一种尖利的声音：“休得胡言！在下是前来助拳的！”

大家一听差点栽倒，只见陈大疤瘌洋洋得意地说：“这可是我请来的高人！来来，给大家引见引见，”他一扬手搂住那小个的肩膀，“这位就是赵文卓，我省第一武林高手！我铁哥们！大刀王五燕子李三的嫡系传人，论辈分是李连杰师叔，少年组武术冠军……”

“亚军！亚军！那也是多年前的往事啦……”

高人赵文卓朝我们抱拳拱手，一脸“俱往矣数风流”的感慨，我们连忙一片“失敬失敬”。

大亮半信半疑，突然一巴掌朝那高手的后脖颈扇去，就听咚的一声，我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大亮已经仰面朝天摔在两米开外。赵文卓看上去纹丝不动，只是一只脚做金鸡独立，另一只脚半勾半挑地举在空中。

陈大疤瘌忙跑过去，一把拉起大亮，回头跟赵文卓赔笑着说：“卓哥！佛山无影脚啊？真是好身手！”

我们又惊又喜，忙不迭一片点头赞叹：“好身手好身手，好敏捷的身手啊……”

“承让承让！”高人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意犹未尽地把抬起的一只脚一下子举过头顶抻了抻，嘴里很享受地跟着哼哼两声。

陈大疤瘌在旁边解说：“这一招叫朝天凳！全凭多年苦练的少林童子功！就这一招拿下了全市武术……亚军！”

赵文卓正色道：“不是这招，我那时候比的是套路对练，叫做‘单枪破双刀’！”

大家又是一片呃呃声，陈大疤瘌讪讪地溜须：“那您肯定是单枪！”

“不，我是双刀！”

赵文卓满脸傲然的神色，从背后拿下那个羽毛球包拉开，居然从里面露出了两片明晃晃的大刀！

他一抖手，那两把银亮的大铁片刀从黑包里闪动出来，就在他手中画出了一片刀花儿，银白的刀光混着大红色的绸子刀穗儿甚是好看。伴随着那花棱棱的声响，赵文卓颇有节奏韵律地念叨：“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正是我辈习武之人的本色！”

我们所有人一下子兴奋了起来，也不顾前面是祸是福，簇拥着“高人”和陈大疤瘌朝校园里走去。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让我们所有人都惊得当场呆立在那里。

原本聚在操场一侧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七星刀队、十三太保，此刻已经东倒西歪摔落满地，片刀、木棍扔了一地，围观的人交头接耳嘁嘁喳喳的一片，谁都不敢走上前去。

于头半靠在篮球架子底下喘着粗气，脑袋上、地上都是大滩的血。阴云密布的天空已经飘起了小雪，很快地就在操场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在这纷纷扬扬的白雪中，大团的血迹，鲜艳而触目惊心。

在这混乱的场面中，一个人站立在地当中，手里拎着一把铁锹，左右扫视着战场。

他站着，鼻孔和嘴角同样淌着血，身上也沾满了鲜红的血迹。

那个人赫然是王大明！

王大明正对着于头，低下脑袋盯着对方，锹尖指着他的脸，大声说着：“……这件事到此为止。再要是找茬打架，你看着！”

 

王大明忽然把锹一横，从上往下砸去，抬起了左膝一顶，就听“咔嚓”一声，锹把应声而断！他一松手，那分成两截的锹头、锹把“铛铛”两声落在水泥地上，于头几个人不禁跟着一哆嗦，在王大明凶狠的目光注视下，慢慢低下了头。

 

王大明再也不看他们一眼，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一个长发女孩从操场另一侧的篮球架子底下走了出来，双手提着书包，递给王大明，王大明接过，潇洒地一抡，扛在肩膀上。

那个女孩正是韩雪。

 

她含情脉脉地看着王大明，眼睛里像是有很多话。王大明却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还是很轻松而随意地微笑着，他们两个人并排向我们走来。

在这飘着雪花的初冬的傍晚，王大明居然一个人就摆平了“七星刀队”！

在他们走过我们身边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傻愣愣地站着说不出话来。

那“高人”赵文卓和王大明对视了片刻，两个人似乎都是吃了一惊，过了良久，王大明朝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然后就和韩雪朝大门外走去。

陈大疤瘌依然一脸的困惑不解，不断地追问着赵文卓，实际上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想要知道些什么。

赵文卓沉默了良久，只说了两句话。

“……居然是他……”

“……他……就是‘单枪’啊……”

 

《把那个球投进去》

 

下一集 灿若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