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

天气不错，碧蓝的天空里飘着几抹淡淡的云。

这话很寻常，但是现如今还真没几个地方有这个。很多年后，有一次（可能是吃多了）忽然问自己，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好好地看看天空了？而在那个时候，在我故乡的城市，这样的好天气几乎天天都是。

夕阳里，光线柔和。宽阔的操场上，一切都披散着淡金色的光。

我扛着“立派”双肩书包（这是名牌），大步走下台阶，朝操场走去。

眼前是一大片黄土压平的空场地，平日里学生们在这里做操，一垄一垄的如同水稻插秧，全都是“溜直一道弯”。旁边是两块水泥铺就的篮球场，四个刷着青绿油漆的铸铁球架。

由于风吹日晒年久失修，篮板一般都会少一两个角，露出光秃秃的夹层。篮网也都早就不知飞哪儿去了，留下暗红色的破烂线头纠结在筐儿底下的铁爪儿里，不时把投进的篮球兜住。男孩子得到了展示弹跳的机会，比着窜高摸篮球的屁股——哪伙够出来哪伙发球。

球筐也肯定不会特别正，总有逞强的少年一天到晚地蹿高薅拽，每次倾斜到一定角度，所有人都会兴高采烈地排着队用各种姿势扣篮，直到篮筐已经拽得跟地面垂直变成吊环。摇摇欲坠地锒铛着还不行，必须把她整个拽下来，平平地放在地上（保证没有人拎走卖废铁），然后第二天再看的时候，就一定会被好好地重新安装在篮板上。

不时会被飞过来的足球打断一下，就听有人喊 “等会儿等会儿！我来我来！”，然后就是一个大脚，把球朝最高的楼顶踢去。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踢飞别人的球。

他当然也不是个一般的人。

人们都管他叫“老虎”。

老虎有一对很醒目的虎牙，冲着人咧开嘴笑的时候，虎牙龇出，显得非常有趣。

老虎的确是个有趣的人。我也还从没见过这么喜欢热闹的人，哪里有人群哪里就有他，有他的地方当然也就不会消停。

此刻，他正仰着头，眯缝着眼睛，满意地看着天空。

球踢得那样高，虽然没有真的踢上教学楼的房顶，但也已经只剩下一个银亮的白点，在阳光里如同一只鸽子展开羽翼。

他低下头的时候，忽然发现几双眼睛在瞪着他。

那是几个小男孩，看样子应该是初一、初二的学生。

“啊！怎么着？”

老虎一下子沉下了脸，咬牙切齿地作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大着嗓门粗野地吼了一声，“再往这边踢我就没收啦！一边玩去！瞅啥瞅？找干啊？”

那几个男孩敢怒不敢言，恨恨地转身跑开了。

老虎乐了，扭头回来冲着场上大声嚷嚷：“行了，接着打接着打！我们发球吧？拿来拿来拿来，别不要个B脸啊，刚才我们伙儿发球……”

我一直都不知道老虎到底多大岁数，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看他毫不掩饰地欺负小孩的作风，像是十八九，但看满口烟熏的黄牙和腰里挂着摩托罗拉“大汉显”，也可能有二十五六。

我走到篮球架子底下，外衣往横杆上一挂，书包地上一墩，在那两根刷成青蓝色的铁立柱中间坐了下去。在那个时候，压着篮球架的大多是两块又宽又长的“预制板”，而所有在一边儿等着上场打球的人几乎都坐在这上面。

《把那个球投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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