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为什么，一个国家诞生的经典文学作者被翻拍成电影的有许多，但是最好的一版往往不是故国的作品。比如《茶花女》我看过最经典的是美国版和波兰版，美国版玛格丽特找到了全世界最适合的演员——葛丽苔·嘉宝，而波兰版的尽管名不见经传，然而女主角那对湛蓝色的忧郁眼眸却成功抓住了悲剧的核心，使得作品华丽却不失清冽，宛如打了一个优雅的冷颤。《查泰莱夫人》也是一样，一个英国作家的小说，倒被法国人夺了去，拍出其中所有微妙的部份。

    1991年英国版的《查泰莱夫人》我很早以前便看了，那时对女主角尤其惊艳，这个康尼美得像个女神，扮演守林人梅乐士的西恩·宾健美英俊，尽管经常穿着有汗渍的衬衫在林场里走来走去，却掩不去骨子里高贵的绅士味道。2006年法国版的《查泰莱夫人》选择的演员明显要比英国版的粗糙，康尼不算太漂亮，守林人帕尔金粗壮还有些秃顶，长相也不出众，然而女演员清瘦面颊上流露出来的寂寞却真实动人，对于康尼的外貌，《查》的原著中这样写道：“她是真正乡村姑娘的样子，软软的褐色头发，身体健壮，举止迟缓却很有精力，声音温柔地好象刚从村里出来那样羞涩。”这说明康尼并未完全被所谓贵族家庭式教育同化，她保留了最原始的乡土气息，不算太漂亮，哪怕成年以后皮肤变细腻，身材开始凹凸有致，却依旧是很平易近人。英版康尼高高在上的美艳较之法国版的温和纯净，后者愈加真实可信，亦贴近性爱平等的主题。

    篇幅的侧重性方面两个版本亦是有偏差的，英国版似乎纠结于情色以外的细节，比如康尼在这座豪华的性爱坟墓中生活的点滴，她得不到爱情滋润而得病，甚至一个人端着丈夫的尿盆在厕所里偷偷哭泣，奢靡的派对聚会掩盖不住她身陷冰冷深渊的处境。对性爱情节的描写，英版亦是讲究点到为止，康尼与梅乐士在林中木屋几次造爱的场景相对小说要简单一些，更多的精力耗费在康尼与周遭人的相处过程里，比如瘫痪的查泰莱公爵，康尼的姐姐以及女仆与她之间的交流，或者英国人天生的阶级意识作祟，喜欢强调身份差异带来的爱情困扰，尤其是与性爱的原始本能之间的矛盾让康尼与梅乐士心存芥蒂，就这个方面来讲，英版极为成功。法版另辟蹊径，刨除了那些社交枝节，对康尼的家庭生活只做了简单的交待，然后便全身心地投入到性爱的欢愉细节中去，极为喜欢康尼与帕尔金在树下享受鱼水之吹的场景，阳光似在两人身上柔媚地舞蹈，激情被包裹得金光灿烂，完事之后康尼从衣袋里拿出手绢擦拭自己的下体，然后穿上内裤，那些微小的动作恰是小说的细腻再现。作为一部情色电影，法国人算是找对了它的脉络，我们最关心的不是康尼如何在大环境下抗挣，而是性爱赋予她极端的幸福。

    再讲讲《查泰莱夫人》最令人振奋的高潮部份，自然是康尼与守林人赤身裸体在树林里淋雨奔跑，这是对大自然最忠诚的赞美，亦是劳伦斯对性爱之美的艺术体现。英版的诠释实在教我失望，尽管是遵循了唯美原则，画面极为秀怡，然而依旧有匆匆带过的嫌疑，我甚至未来得及看清两位主人公的面部表情，这一段就结束了。法国版显然是沉迷于此，不仅将它演绎得温暖美丽，康尼与守林人在树丛间狂奔的画面几乎令人恍若看见伊甸园中嬉戏的亚当夏娃。后边他们在身体上相互插放野花，英版亦是一笔略过，显得粗糙羞涩，含蓄地并不那么迷人；法版却慢条斯理地用他们惯有的傲慢繁琐，精确再现了劳伦斯笔下对男女性器官的赞颂与欣赏之意，尤其是帕尔金在康尼的肚脐眼上嵌入一朵白色小雏菊的画面，有带你入天堂偷窥性爱秘密的错觉，法版就是这样将情色之美做到了极致，用了两个并不特别美丽的演员。

      两版《查泰莱夫人》的结尾亦是迥异的，英国版按部就班地照着原著去解构它，康尼最终打开心结，毅然离开查泰莱公爵，与梅乐士双宿双飞。法国版却是带有他们这浪漫国度更独特的见解，片子在康尼与帕尔金的对话中戛然而止，“情人”一词对法国人来讲与婚姻的关系本来就不太大，这就是为什么法版中甚至剔除了帕尔金与康尼姐姐关系恶劣的情节。法国人让康尼与情人互诉忠肠，聊爱情，聊未来，康尼要帕尔金给她时间，她深信未来他们将永远在一起，帕尔金头一次卸下自尊的包袱直面现实的处境。我喜欢这样开放式的结尾，哪怕大家都知道康尼最后的选择，然而电影却折射了所有与查泰莱夫人正同样迷茫的女人们，她们的出路在哪里？性与名誉或者物质，哪个更重要？权衡其中利弊不是靠一个童话般圆满的结尾便可以收场的。

     当然，英国版亦有比法版出色的地方，比如处理康尼的梦境，法版显然温绚朴素，只出现几个春花绽放的画面，英版却构筑了一个大花园，园中的雕像均是活生生的裸体男子，他们线条优美的身体上缠绕着玫瑰花茎，这一场奇妙的梦泄露了康尼的性饥渴。英版的康尼服装亦相当精美考究，突显一个公爵应有的身份，大到宴会上接待客人时穿的那一身亮丽晚礼服，出门穿的质地很好的羊绒大衣，小到绾得相当细致的头发，遮阳帽上的细碎绣花图案都不见一丝马虎。相比之下法版康尼的妆扮就寒酸了许多，大约是导演太傲慢，不想让这些附属品抢了风头而刻意降低了华丽的成份。

     《查泰莱夫人》是每个女人心中最高的性爱标准，灵欲结合的典范之作，不晓得今后还会有多少电影人会有意染指这部佳作，又将多么自负按自己的理解改编它。然而有一些东西是永远不会变的，比如在阳光下破壳而出的雏鸡，是康尼按捺不住而崩发的情欲，做爱前她让守林人转过身，然后看着他的生殖器，眼里满是喜悦，英版中的康尼当时这样说道：“你真美，健壮、纯净、美丽。”法版的康尼无言地拥抱这躯体，次日清晨醒来她对他惊讶道：“怎么变小了？就像花蕾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