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手记之三:流水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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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iaoqiong 发表于 2007-1-4 18:27:00 |
流水线
A
这些面孔不断地涌现出来,表情不一,疲惫,睡意惺松,苍白,迟钝。这是我看到的景象,时间是凌晨二点十分。一句在内心搁置了很久的诗突然浮了上来:“她们像浸水的木头浮了上来,充满疲惫。”那么,这些面孔究竟是什么?她们手中的劳作还没有停止,插旗仔,边制,中制,左右制,弹弓,钢通……树形的流水线上,制品还沿着淡绿色的传送带前进,拉线头的轴承在转动着,吱呀吱呀。二十厘米的长的盒底从传送带左边流动,同样长度的盒盖在传送带右边流动,像船队一样,慢慢地驶过一个个码头,码头边上,坐着一张张疲倦的面孔。她伸出双手,往船只上装上一个个的零件,或者别的什么。
我站在拉头,看着她们,白色的桶式工衣,白色工帽,把她们的年龄与优美的体形都隐藏起来了,剩下一张张疲倦的面孔和一双又不停操作的双手,我从一张张浮满睡意的脸上辨认着她们:李芳,童爱玲,刘忠芳,戴庆荷……她们像一片片疲倦的叶子,无数的叶子,秋天般的枯黄与清瘦,机器嘈杂着,不急不慢。一条流水线上,七十八个人,我没有时间足够把她们一一分辨。先哲们早就用真理的方式告诉我们,世界没有两片完全相的树叶,她们也一样。我知道,在这条流水线,曾经有过相似的两片树叶,比如李芳,拉头有一个李芳,拉尾也有一个,拉头的李芳是插中制的,拉尾是装带的。我常常会把她们叫错,但很快我学会了把她们分清楚,比如当我叫插中制的李芳,我会叫工号213号,叫装带的李芳是234号,或者省去他们的姓名,用她们的工序叫她们,插中制的或装带的。
她们。当我写下这个词时。们。复数。意味着一群。意味数量繁多。我是这个车间的管理员。三条流水线。一条流水线上七十八个人,还有指导工,QC质检,机台维修,车间一共二百六十四个人。她们像制品一样,每天,进来,离开。我能清楚地记住的只有六十个人左右,其余在脑海中只是一个模糊而隐约的图像。数量的喧哗,流转与躁动,使得她们在我的心中如同墙上的班点一样,难以分清彼或者此。虽然她们每一个人都有固定的工种,工位,工号,面孔,性格,身材,籍贯,漂亮,声音,爱好……让我分辨出她们中的每个人区别于其他人不同的特征,让我能把她们从人群中辨认出来。但是这些混合在一起,很快抹掉了她们身上独有的特征,让我无法把她从清晰从这一群人中分辨出来——她们留给我的是一个模糊的表像,我看到的是相似的虚无。她们对于我,就像我无法从河流中辨认出一滴水与另一滴水的区别。
我站在车间的拉头,A1线,A2线,A3线,她们低着头,我看不清她们的面孔,我看到的是一群在紧张中劳作的流水线操作员,这是她们共同的特征。她们像墙上的斑点一样在我的视野中移动着。她们的面孔属于这个车间,属于这些不说话的制品,属于这些工序名称定位的某个角色,属于流水线这个由人和机台组成的集合组织。这些生硬冷冰的塑料,钢铁,胶片,机台把她们一个个嵌入我的记忆中。她们不再属于人的面孔,她们美妙的身体,花朵一样年龄,秋水般的眼神,充满着活力……这一切都不能让我清楚地把她们辨认出来。我只能具体地把她们放在没有一点儿人性味的流水线工位上去辨认她们,把她们看作流水线上的机器一样,用流水线的某个程序角色固定她们。我在这个工厂做了两年,我熟悉车间三条流水线的机台,譬如:A1线的自动钢针机容易出现钢针松动,A2线的钢针机容易出现钢针打歪,A3线容易出现漏打钢针,然后我知道出现这些问题时,该拧紧钢针机的哪一个螺丝,或者将托道向哪边移动一下。同样我知道清楚知道制品在这个车间三十四道固定的程序工位,我只能从程序工位上辨认她们的姓名,插旗仔A1线的是戴庆荷,李丽,陈群,渐渐记起,戴庆荷是贵州人,李丽是湖北人,陈群是安徽人。
这些面孔渐渐成为了流水线的一部分,她们的喜乐哀愁,她们的爱情,幸福,她们的面孔,她们修长的手指,性感的嘴唇,玲珑的曲线不断地被流水线所吸收,慢慢地渗透在流水线的某个具体的工位,动作,秩序中。她们渐渐忘记了她们所有内心的感受与肉体的波动,她们的脸色与面部表情,她们偶尔的微笑与活力,她们仅仅剩下某个单调具体的动作。这个动作是不是标准,协调,是不是适合流水操作标准,动作中是不是有多余冗长。我不会去了解她们中的某一个是与大多数人不同的左撇子,或者另外一个人有着自小带来的某种习惯性动作,我只需要她们的动作如同那些自动机台一样标准。她们不需要独特而迷人的个性,表情,动作,眼神,她们只需要被流水线打磨得统一的动作,速度。
她们作为一个个体的人,身体里的温度,情感,眼神间的妩媚,智慧,肉体上的痛疼,欢乐……都消失了。作为流水线上的某个工序的工位,以及这个工位的标准要求正渐渐形成。流水线拉带的轴承不断地转动着,吱呀吱呀地声音不停地响动着,在这种不急不慢,永远相同的速度声里,那些独有的个性渐渐被磨掉了,她们像传送带上的制品一样,被流水线制造出来了。
B
这个时代,思想从来只是把社会从迷茫与妄想中拖拽出来,对于一个单独的个体,倒是越来越多如同流水线一样的组织,程序,机构……将人的精神禁锢起来了。这个工业流水线化的年代,无论是精神上的人还是物质上的人,正被流水线以某种角色分解了,被打磨成为某个工序角色……名称不一,用途不一。作为个体的人,唯一所做的就是服从于流水线某个角色规定的职责。
譬如刘忠芳,四川岳池人,年龄十九岁,她喜爱唱歌,卡拉OK唱得极好,身高一米六二,体重49KG
,被人称作厂花。她活泼,开朗,一脸微笑,如秋池的眼睛深邃,喜欢穿紧身低腰裤,将那一截柔软而曼妙阿娜的小腰露出来,而紧促的裤子把她的高翘浑圆的臀部勾勒出来,在侧身弯腰的瞬间,会一小段股沟蹦出来,充满了诱惑。现在她进入A车间了,这一切都消失了,圆桶工衣把所有的曲线与诱惑收藏起来。流水线要求她把这些美丽,活力,性感……都有放置在车间门槛之外。很少有人有空多余的空闲注意她,拉带中自上而下的制品把这一切都挤走了。“把自己美丽的个性收藏在工衣里。”这是我曾经在一首诗中写过的一句话。在流水线的程序下,我们所有个性的东西都被迫收藏起来,放在自己的工衣的某个角落里。这是一种被迫放弃,流水线装钢通工位角色无关的一切都拒绝在外,流水线给刘忠芳的行动与穿作有着某种标准规范,必须穿上防尘工衣,带上工帽,手上必须戴上手套,中指,食指,大拇指必须戴上胶指套。
当我从拉头走到拉尾,经过装钢通区域时,我偶然会想起刘忠芳是一个美丽的尤物,她性感而妩媚的身体,在经过她身边时会留意她几眼。现在她不再是那一个充满诱惑的刘忠芳,看不到她的胸部不再向前凸起,也看不到翘起的臀部,杨柳一样柔软的腰肢,这一切都被流水线剪掉了。此时从外形上看,她跟她旁边三十六岁的,有两个孩子的李喜珍没有什么两样,她们两个都是A1线装钢通的工位,有着相同的动作,相同的姿势,相同的速度。她们都在不停地重复着单一的动作。在这一刻,你发现作为个体的人,她们被隐藏起来了。在流水线上,她不再是漂亮而性感的刘忠芳,她是A车间流水线中装钢通工序操作工。装钢通的刘忠芳与装钢通的李喜珍没有了区别,与A2线的郑燕,吴萍也没有区别,她们相互之间可以替代。她们都有了另外一个可疑的身份,刘忠芳:A231,工种:装钢通,用途:在流水线的制品上装上钢通;刘丽娜:Q21,工种:品质检查,用途:检测制品的功能并挑选出不良品;顾芳,S876,工种:扣辘套,用途:在辘套机上扣带……它们如此明确而简单地将一个个的人简化成了流水线的某个角色,让她们在这个角色中行动,成为流水线规范下产生的人。
在流水线的车间里行走,我再也看不到人,我看到是人群,工种,工序操作员。我和她们一样都活在不断地丧失中,原本属于我们个体珍贵的部分:意识,喜乐,性感,曲线……都被流水线剪掉了。车间的白炽灯亮着,白晃晃的一片展开着它冷漠的光线,在灯光下,是一个个低着头,紧张劳作的人,她们低着头,面无表情。在紧张中,她们不知道窗外是白天或者黑夜,她们忘记自己的失恋,痛苦,喜乐。
每次走进流水线车间,我便会有一种冷漠单调,乏味阴湿的感觉。整个车间,在如同钟表一样有板有眼的冷冰冰的嘀嗒嘀嗒地节奏一样运转着。车间的人冷漠而愁苦,沉默寡欢,精神氛围如此的压抑,浮着一股阴郁的死寂,每张脸上的眼神间都露出一种由紧张而产生的恐惧,某种冷冰规矩下产生的胆怯与小心翼翼。在白炽灯下,她们的神色那样的苍白黯然,飘浮着一种迷茫。机器不停地转动着,从传送带上流下来的制品把你纠缠住了,她们无法摆脱它们,她们只能必须服从它们。
C
每次走进流水线车间,我就像扎身进入无边的黑暗中。这种黑暗来源于自由而活泼的躯体对桎梏的流水线的恐惧。流水线车间一般都是封闭的,把我们与外面的世界隔开来。如果是冬天,早晨太阳还没有出来便进入车间了,下午太阳落山了还没有出来。阳光对于我们,已是一种奢侈。每次从车间经过包装间到厕所时,阳光便会透过厕所的窗户照在我的身体上,多么明媚的阳光,多么充满活力的阳光啊,它不像流水线车间里白炽灯那样呆滞而冷漠。我站在窗口呆了一会儿,我感觉阳光像一个散步的孩子一样缓缓地移动着它的脚步,它毛茸茸的脚从窗口缓慢移到窗口,挪到白色瓷砖上,停在铁质水龙头上,我移动了一下身体,让它温暖的小脚踏着我的身体上,暖烘烘的,软绵绵的,充满着活力。每次从厕所出来,我会在开水房里多呆上一会儿,不为别的,只是为了感受阳光透过窗户照上我的脸上,身体上,然后再慢慢感觉照在我身体上的阳光在我的脸上,像一颗春天萌芽的种子,在我的身体膨胀开来,一寸一寸地生长,渐渐长满了我的周身,我整个身体充满了光明与温暖。阳光在此刻伸出它的手,把封闭的流水线车间留下我身体上的黑暗,潮湿,阴冷都洗掉。
我在早上太阳还没有出来时走进车间,然后便听见机器的鸣叫,时间渐渐从传送带的轴承的滚动间向后退了出去,在拥挤,狭窄,烦躁不安的车间里,看着工友们面无表情把零件装配到拉线的制品上。窗外,太阳渐渐西下,夜晚渐渐地来临,没有任何声息。当我从车间走出来的瞬间,才发现不远处华灯齐亮了,公路上的棕榈树静伫在灯光里,显得平静而柔和,静悄悄的,夜色涂满了四周。
我从车间的楼上走下,来到工厂空旷的篮球场上。让被流水线车间挤得局促紧张的内心渐渐放松下来,车间白炽灯投影在血液间的冷漠才渐渐平息下来,头顶不再是矮小而苍白的天花板,是高远而空旷的苍穹,如果仔细一点,还会看到星辰,月亮正从对岸的二幢楼房的中间升起来了,它的轮廓是那样的清晰,它用它柔和的光亮缀合着因为流水线车间的拥挤而留在心底的伤痕,向人间投射着某种深刻的暗示——是寓言的含蓄,童话的美好。你身边经过的刘忠芳,李芳,童爱玲,戴庆荷……她们也恢得她们的原来面貌,性感而迷人的刘忠芳,苗条的童爱玲,丰满的李芳,小巧的戴庆荷,她们脸上不再苍白,眼神不再枯萎,恢复了红润与活力,在她们的身体上,看到窈窕少女的含义,感受到青春年华的活力,听到了脆如鸣玉的少女笑声。有风吹了过来,它们清新在脸上轻轻刮动着,从耳垂到鼻尖,然后是整个脸。空气中充满了一种甜味,不再流水线车间里那股腥凉味,我使劲地呼吸着。
这时我才真正做回具体而独特的自己:长裙,长发,修长眉毛,涂上淡淡的口红或者眼影,纤长的手指甲上涂上豆蔻红或者玫瑰红,在眼脸下挂下几颗闪着光亮的泪,高跟鞋与牛仔裤将我的修长与挺拔呈现出来。天空在我们头顶,大地在我们脚下,树木青草在我们周围,有鸟在不远处的荔枝林里鸣叫,没有机器的轰鸣声,没有流水线种种标准规范,远望大地,让自己内心辽阔起来,它使我更深刻地感到宽阔的意义。
D
在流水线车间里,我开始重新认识机器,并且深入每一台机器的内部去了解机器的构造,原理,模形,运作程序。从流水线的拉头的钢针机,司通机到超声波的方镜机,弹片机,辘套机,螺丝机,我发机器不过是通过一定程序控制的杠杆,滑轮的集合,它们是群体集合组织。这种组织在某种程序控制下产生了我不能想像的能量,它不断地把一个个简单角色的杠杆与滑轮分解成不同的程序角色,每个程序角色都规定了它行动的范围,动作的标准。我愈了解内心就感到愈沮丧。面对整个流水线,我感觉它本身就是一台机器,它不过是由装配工与机台组成另一台巨大的机器。我们每一个人都沦落为它的一部分,成为它的程序中某个角色,如同机台的某颗螺丝钉。我找不到属于个体的人,找到是一个个属于流水线的角色,像机台一样的角色。我们作为个体的人被命名为工位,工序。譬如插中制,边制,左右制,抽手,左右弹弓等。在这个固定的角色中,我再也找不到属于个体人的温度,信仰,同情,爱或者自由,个体的人被它分解,重新组织,被它的标准化刻下了固定的动作,步骤,速度,等。
进来了一个新员工。人事部门把这个员工送到部门,部门再转交给我。我从部门主管手中领到这个员工的工卡。工号:A1023,姓名:史芸,进厂日期:2002年6月17日。我打量了她一下,身高大约一米五八左右,穿着粉色短袖上衣,淡色牛仔裤,短发,前面有一束染成了黄色,眉毛很淡,淡似没有,眼睛很大,嘴唇很薄,很湿润,身材一般……其实我根本不必要看这些,我只需将她领到我的车间,再从工衣仓里领一套工衣工帽工鞋给她,让她换上工衣,带进车间,把她带给拉线穿蓝色工衣的工序操作指导工,告诉指导工,让这个叫史芸的新员工学插左右制工序就行了。我没有这样做,因为如果我这样,我内心会泛起一股柔软的疼痛,这种疼痛尖锐而敏感,直刺入我的内心。我第一次看到别的车间管理员这样处理新员工时。我想起了车间更换机台的情形,从工程部领回一台新机台,把铭牌上把机台进车间日期,名称记录下来,用拖车送到车间,摆到它该把摆放的位置,请车间维修员调校好,就完成了。此时站在我面前是一个人,一个有感情,有血肉的人,而不是一台冷冰冰的机器。她的眼神冷漠而迷茫,充满了不信任。她跟在我身后,我跟她作了短暂的交流,问她来自于哪里,以前在什么工厂做过,做过什么,进这个工厂有什么感受,为什么进这个工厂,有没有什么困难,最后告诉她有什么事情来找我,如果我能够帮忙会尽量帮忙。当我问她这些时,她眼神显出了一种诧异的神色,那种冷漠渐渐散去。她告诉我出来打过一年半工了,在三个工厂做过,都是流水线,然后她很惊奇地问我,为什么要这样问她,以前没有人这样问过她。她的眼神没有了刚才的冷漠与不信任。她朝我微微笑了一下,告诉我,她以前做过的流水线工厂,所有流水线上管理员都只有一个要求,要求她们按流水线的标准程序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我对她说,在这工厂,在同样如此,你的动作要快点。她低说道,我觉得你这个车间管理员与别的管理员不同,会问这么多问题,不像别的管理员一样只把我们当作会说话的机器,领到流水线就交给指导工,什么都不管。我没有做声,她的话像一根巨大的刺横亘在我的心间。
我把史芸交给了A2线的工序操作指导工,告诉工序操作指导工,她是新来的员工,让她学习装左右制,我到拉头去了。在转身的时候,我听见工序指导工在教史芸的女孩如何认左右制,又将插左右制作业标准书递给了史芸,让她看几遍,了解她以后在流水线上做好这个角色的规范,准则,职责。工序指导工开始教史芸插左右制工序的动作标准,要领,注意事项,辨认不良品,自我检测等。工序指导工从零件盒中拿出一黑一白两个塑料制品的左右制,白色的是左制,黑色的是右制,左手拿左制,右手拿右制,左右制是“S”形,左右制在装配时,恰好是一个正反“S”形,左制为白,是正“S”,右制是反“S”,把它们分别插入盒底的左右制柱上,卡住上一道工序装配的中制。工序操作指导工边说边给史芸作示范。史芸的脸上恢复了刚进来的那种小心翼翼,憋得通红。她从零件盒里拿出两个左右制,但是,她是左手拿的右制,右手拿的左制,插到盒中,却发现左右制根本不能控制中制,她脸上呈现出了一丝惊忧,抬起头看了看工序操作指导工,眼神里流露出一种胆怯,似乎犯下某种不可饶恕的错误,在等候着工序指导工的发落。工序指导工告诉她拿错了。史芸颤抖地将左右制换了,将其插到盒身上,但是她没有装到左右制柱上,装到左右弹弓柱上,她把装错了盒身放在流水线,站在她背后的指导工迅速地从拉带上取出不良品盒身,教她左右制柱与左右弹弓柱的区别。
一周后,史芸能够在拉带上装配左右制了。一个月后,她装配速度能够达到流水线的标准了。当我经过拉线时,看到新员工史芸低着头,像流水线上其他操作工一样用双手飞快地装配左右制,她眼里不再有我询问她时流露出来的天真与明亮,她眼神是紧张,是胆怯,是灰暗,是迷雾样的小心翼翼。看着她,我心中突然涌起一种苍凉起来。在这个时代,从来不是人产生了规范,而规范产生了人,产生了一群相似的人。一个活泼的,有着自己思想与感受的史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流水线操作工史芸,一个只能按照流水线的规范行事的史芸,她的动作,速度,位置,不能有任何逾越。她属于个体的珍贵部分在流水线标准规范下开始放弃,她的情绪,情感,爱,喜悦都不能对她在流水线上的工序角色标准有任何影响,否则她会遭受训呵,处罚等。
在装配工厂的两年时光里,我这样看到进车间的女孩子们一天天变成流水线中的角色,变成流水线的一部分。我和她们一样,在逐渐中丧失自我,有时会因丧失而感伤,因感伤而痛苦。但作为个体的我们在流水线样的现实中是多么柔软而脆弱,因为这种脆弱与柔软让我们对现实充满了敏感,这种敏感是我们痛觉的原点,它们一点一点的扩散,充满了我的内心,在内心深处叫喊着,反抗着,我内心因流水线的奴役中感到耻辱,但是我却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剩下的是一种个人尊严的损伤,在长期的损伤中麻木下去,在麻木中我们渐渐习惯了,在习惯中我渐渐放弃曾经有过的叫喊与反抗,我渐渐成为了流水线的一部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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