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路过峨眉，在一个漆黑的暗夜里，夜宿一个不知名的村庄。

四川一直有好感，虽然平生只去过二次，飞机上看成都平原，田野上一村子又一村子的凤凰竹，就心生亲切，我对竹子苛求得有些无理，要翠绿要齐整要欣欣然。成都平原的竹子一丛一丛的，不似江南的竹子长成一座山。

坐一天的公交车，到眉山。苏东坡家宅有七亩。花花草草，一口井一棵荔枝树。又坐一天的公交车到乐山。嘉陵江很浅，乐山大佛脚拇指上站着抽支烟。

再坐一天的车去峨眉，车子开进峨眉山时，也开进了夜色里。峨眉山的夜又浓又黑又重，黑伸手不见五指。开到山的深处，已是半夜，车子坏了，很远处看到有灯光，然后听到了泠泠水声。司机叫下车，这就要在深山里找宿夜的地方。

村子有简陋的旅馆。一间屋，灯光是黄的。我的住处是跨着溪的，按理这是桥，有人在桥上盖了一间屋。听水声，是很深的一条涧，跌跌撞撞的流水很响，与静夜不合。没多久，旅店的主人睡觉去了，把旅馆的电关了。这就没睡意，坐床上听水声。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也看不清四周，只知道有溪有水声。在我的人生中不常有意外，猝不及防的境遇也极其少有，一个陌生的夜，非常陌生。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可以听，水在石头上的声音，黑色的石头，黑色的水。

那个峨眉山的夜我后来一直没有忘记，无缘无故的去山下的村庄里听了一夜水声，从来也没有这么清醒的听过这么黑的水声。

天亮后新来了一辆车子，片刻就离开了这个地方，总觉着夜里进来和早上出去时不像是同一个地方，没看到溪水，天一亮水声也不见了一样。

天大亮时，车子进了峨眉山的门，有街市。安顿毕，三五成群的游人都雇导游。我独人，半价雇了一个十三岁的男童。男童眉清目秀，十三岁是男孩一生最瞧不起人的年纪，我的新奇惊诧正是他的熟视无睹，不愿意讲话，一路只撇嘴。那你认为峨眉山有什么可看？他说他看到过老虎。几只？一只。你去看猴子吧。猴子在哪？看猴子要坐滑杆，一里路二元。

所有去峨眉山的人都会去看猴子，坐滑杆。滑杆就是绑一把椅子在二根毛竹上，二人抬着在山路上飞奔，倘若前头那人打个脚骨软，坐着的人就弹丸一样扑出去，落下悬崖。这让人胆战心惊。二个抬滑杆的人和小男孩都在飞奔，奔跑了十里，看到了猴子，只有我一个人坐在滑杆上大汗淋漓。

看过猴子，接下去做什么？小男孩说应当吃一下雪魔芋。一种鼻涕一样的羮。我邀他同吃，他白了一个眼撇了一个嘴。看过猴子，吃过雪魔芋，明天再去一下千佛顶，峨眉山好看的就这么多，老虎要十多年才能看见一回，你看不到的。

千佛顶兀立三千米，我见过落差最大的悬崖，没赶上日出，在下雪。租了件老棉袄雪地里走来走去，很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