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雀是胆小的鸟，人走近它五步，它就飞走。我家有很多麻雀，大部份是竹林里的，有一些是院子里的。每年院子里的桂花树上，都会有新织的鸟巢，雀巢做工精细，麻雀把一根根枯草叼来，用嘴织。不是把草相叠相垒，是编织。有经纬有穿插。叼来的草茎长短相仿，粗细有规格，颜色不超过三种：枯黄，褐色，白。

房子的颜色不能超过三种，我是捉摸了好久才发现的原理，不料麻雀都知道，代代知道，生而知之不用教。桂花树的绿叶间有鸟巢了，这要仔细寻，一不留意就要重找，盯紧了就在那，第二天又再重寻一遍，这里面有好多学问，藏着高深莫测的隐匿工夫。如果你用一条红丝带在巢下做个记号，麻雀就立即弃巢，另寻地方重新织巢。

鸟们织巢不是为了住，是为了孵卵，平时以竹木的枝梢为家，它能在动荡的树枝上打盹，在风雨中做梦。它的爪用力时才能伸开，不用力时天然就是抓树枝的状态，所以它像树的果子似的，高高地在树的顶梢，不怕。麻雀做好巢就产卵，一般二到四枚，年景差一些二枚，年景好一些四枚，巢里的蛋人不能动，碰一下麻雀都知道，知道了它就弃巢，不会再来。

檐下与桂花树上做巢的麻雀亲，与墙外的麻雀关系疏。墙内是自家的麻雀。但麻雀并不这么认为，这么多年来，它们依旧与我不熟。只是每天会有只麻雀，停在墙门的瓦檐上看着我。每次都停在同一块瓦片上，同一个姿势，面对面，看着屋里坐在书桌前的我。我也会经常抬头看它。麻雀不能安静，它会原地跳几下，转几下头，唧唧叫几下，侧一下脸，用一只眼睛看我。

鱼和鸟眼睛都长在脸的两边，如果头正对着你，它是看不清你是什么东西的，侧脸一只眼，它才是真正在看你，但这显得很无礼，人认为这是藐视。站起来走过去，它就不安，快速地叫像在告诉其它鸟：这个人出来了。这人从来没对它们勾成过威胁，每天扫鸟粪，经常喂巢里掉下来的小鸟，虽然每次喂不活。麻雀是戒心实在很过份的一种动物，落巢的小鸟大麻雀是不管的，而小鸟看到人去喂，会紧张得心动过速吓死。

离它五步远，仰视它。其实再走近我也够不着它。盛夏烈日下这么盯着我纯是多心了，还愚蠢地穿着羽绒衣。

这只鸟一定是以院子为家的家鸟。麻雀都长得一样，如果不是行为特殊，根本无法区别它是那只。麻雀常见，熟知它是近几年的事，因为每天有这么一只鸟面对面盯你。

从前麻雀穷时，寒冬成群停在苦楝树的枝头，望着苦楝树枣子般大腊黄的果子，忍不住啄一下苦极的楝果充饥，更穷时雪也吃。现在麻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果子都已经不吃，想吃荤的。成百上千的麻雀在晨光中开始吵，天天吵。雨天会好些。那只鸟雨天也在檐屋上停着。作为麻雀这什反常的执着是有意思的。麻雀会开会，晨昏二次，秩序很乱各说各的，吵成一团。这个停在我对面的鸟，可能不是同一只，是商量好了之后在轮班，没有不吃不喝天天看人的鸟。但看我的鸟大小是一样的，样子是一样的，神态也是一样的。

一群鸟如同一只，春夏秋冬风雨无阻在同一个地方看我。这是奇观。鸟的多是可以想的，想是可以无数的，一是看着，看着的只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