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去武汉，他坐飞机到宁波再从宁波飞武汉，问他为什么这样扎腾，他说就是这样走的。他脑子里没有地图，不知道重庆在东南西北，也不知道武汉就在重庆隔壁。他以前到重庆去是从宁波走的，到武汉去也从宁波走。他从来没见过地图，中国地图世界地图，中国和世界长什么样他都不知道，记住地名就够了，都从宁波走。不识字但他会说普通话，一二个小时就到很近，重庆武汉就都像在舟山的隔壁，自来熟，过不多久就会认识旅馆旁边管电话的，买报纸的。武汉把三轮车叫麻木的士，他觉得这叫法很好听，有事无事就清清喉咙暸亮地叫，与人打招呼也是：麻木的士呵~。九十年代初跑供销，他走遍全国。我有一次跟他说：钟纪新，广州厦门上海青岛北京，是像一叠碗那样叠着的你知不知道？知道，叠最上面那只碗是北京。

这一位会梦游，不远游，也就游到窗前，打开窗户，唱一首歌。如果在上海他就唱之前报幕：现在，我给上海人民唱首歌…。如果在成都，他就说给四川人民唱只歌，梦地里决不会把地方搞错。白天你跟本没法与他交流，与人说话他可以做到句句问非所答，他当过兵当过排长，笑咪咪笑咪咪，大首长来视察他们骑摩托车开道，人家拐弯他没没拐，这就转业。你是如何当上排长的呢？他答：“唐僧骑着龙背他妈妈上天。”你在什么地方当兵？答：“半路上唐僧他妈要喝水”。当兵那会入党了吗？答：“唐僧摸了把龙汗给他妈喝，鲜，龙汗鲜得不得了，他妈妈说要吃龙肉。”吃龙肉了吗？答：“我会唱《桃开盛开的地方》，在那桃花啊啊啊，盛开的地方啊呀呀呀啊呀呀"。你这样没法说话你老婆与女儿跟你怎么过？答：“我献给你一首歌好不好？”……。一次他老婆中午烧菜叫他去买酱油，他到半夜才来，小店有人在打牌，他站着看上了。不是他们小区的小店，他买酱油穿过半个城，摸到北门菜场去了。

岛城把油绳叫绞酥，也有地方叫麻花的。把面搓成绳子状油里炸。面食的形状不一样，味道也会不一样，比如油条与麻花，麻花也就比油条多拧一些，味就紧了。九十年代初去温州，桥头一老汉挑着担买麻花，车上有位同事看见想买，说：车停停，我绞酥一样的东西去买些来吃吃。司机说：这就绞酥你怎么说绞酥一样的东西？他说：这是比喻。司机说：你这一比喻别人听了成另一样东西，要停车你得重说。最像绞酥的东西是什么？车上七嘴八舌替他想，有人说：最像绞酥的东西是拉得十分周正的干狗屎，大狗出大的，小狗出小的，老汉挑着的大小都有。于是他重说：停车，我想去买些狗屎一样的东西来吃吃。唉，你说话为什么一定要用比喻呢？

《三国志》记：孙权的儿子有一次跟诸葛亮哥哥诸葛瑾儿子开玩笑：本太子要赏你吃狗屎。诸葛瑾儿子应声答：那我请太子吃鸡蛋。孙权不解：人家叫你吃屎你为什么请他吃蛋？诸葛瑾儿子说：都是屁眼里出来的东西。孙权大笑：你们诸葛家的人真的很聪明啊。

年小时我老娘闲来做绞酥，和粉和面，因为不常做，她把绞酥做成油条与绞酥之间的形状，这令我很难受，一直说，她就不听，说到她做完伤心又失望，一桌子不是绞酥的东西，不像是令人难受的。“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那种难受不能忍，乘老娘转身我又全部把它叠成了面粉，她白忙了半天，遭了一顿打，心里却非常痛快。我直性子，怕噎。害怕与自说自话的、问非所答的、无限罗嗦念头叠碗的人往来，也不吃麻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