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在山顶大多数时候是白的，有月亮的晚上一般有露或是霜。草木冬天休息，山也休息，林莽间都是萧瑟的灰白色，满眼枯技。在这些山谷枯技的上方，半山腰向阳的地方，香枫马尾松乌桕以及大片大片的杂朩，山顶是茅草，是整齐细致的灰黄，还有突兀着的裸露的山岩。岛城大多数的山不瘦也不肥，既不尖削也不浑圆，也不是很高。岛如果远望，在冬天是黛色，再远一些就是灰色，海也是灰色，山色就隐入海里去了。

白鹭岙是城北村的一个小山岙，在我家对面，岙后的几座山峰峰相叠，我家每天的日月都从这几个山岗上升起，缺月山峦相映的景致窗口就可看见。前几年家里有三条狗的时候，每天晚饭后我都会去白鹭岙散步，小山村已经没有人家，路口是个种绿化树的苗圃，有很好的水泥路，沿水泥路有二个山塘，再上去有一个孔雀还是鹿的养殖场，大中小三条狗就会呼啦啦一直追逐到路尽，路尽就是这片枯林，依稀的山道还有，那是很久前留下的人迹，因为从前枯林里面有三五户人家的，现在没人了，但朽败的屋还在。

白鹭岙岙底这几户人家有一年出了一个大无（精神病），精瘦，笑嘻嘻，衣衫褴褛。约摸十来年，一直在村口路边笑嘻嘻，突然有一天杀了人，他用斧头把隔壁一个男人的头砍了，他提着这个邻居的头笑嘻嘻地路上走下来，与人打招呼：依，嗬，嘻嘻，啊啊呀嘉。从此这个地方就不再住人了。

清《定海厅志》记，明朝时状元张信的墓就在这一带。说张信死后，墓在城北十里。方位里程都是对的，我们的村就叫城北村。岛城以前出过状元，就出了一个，这就是明洪武年间的张信。先是宋朝有人在城里造了一个状元桥，刻石：状元桥上过。到明初，状元桥头的张家果然生了一个状元。张信中状元时只有27岁，第三年因科举案被朱元璋腰斩，苦读二十多年书，荣华富贵只几年，但腰斩也还是状元。

状元不仅仅要书读得好，还要有中六合彩的运道，阅卷老师吃坏了肚子，主考官与老婆吵了架，皇帝御览时打了喷嚏，状元就会是别人，世上文章并无好坏，只是碰巧有人喜欢，喜欢也一半是因为人家自已正高兴着。所以中国民间的戏文里论出息第一，就是状元。朱洪武是个狠角色，他取人性命不解怒气，要腰斩剥皮这样才解恨，否则也不会被命运从和尚提拨为皇帝。在我看来也就一件小事，有人告这一科考试偏袒了南方人，朱元璋叫张信去核查，张信查后说没偏袒，遂腰斩。这是状元呀，又不是冬瓜，怎么会有那么大的怒呢？

剁成二截的状元被乡亲抢回来，隆重地葬在了城北，这是文化行为，朱元璋再残暴也剥夺不了民间对这块土地梦一样荣耀的呵护，出状元，这地方是一般的风水吗？状元墓如今找不到了，当疯子笑嘻嘻提着人头与人说“依，嗬，嘻嘻，啊啊呀嘉”的时候，我立即知道张信的坟就在白鹭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