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落子秋水涤波在我眼里都含悲情，心情随着季节走，旷野在晨昏有凉意，境域最为开阔。其实并无愁绪与悲意，但天地境遇起惆怅，是一叶一树一天地的情绪浸沉你，菜地青叶行行，白草染霜，炊烟绕结树梢，村落灯窗昏黄。

      老人有天生孤独相，孤老好比独树，饭早就吃了，门早就关了，天一暗就躲进夜色里去。替孤老愁的都是旁人，孤老自已替别人愁，老谢家拐腿的狗崽阿黑，猫一样爱吃魚，晚上吃了魚没？狗吃鱼猫吃肉就是乱世。

       我父亲临终前要与我长谈，开口说：这一辈子我们父子五十年……。口气尤如年终总结。我情怯。打住，叉开去顾左右而言他。事后一直想象后面的话，好比文章的留白，不说的意思更多。我书架里有一本笔记本，是我父亲生前记电话号码用的，顺翻是那些熟又陌生的姓名和号码，倒翻记的是他的学佛心得，中间是他俗辟谷七天的日记。老头一辈子没读过书，成年后才识的字，木柴字电报体，写得简厄。

       我们家情感硬朗，家人间从来不倾诉，闷着憋牢，不多情，没有诗人气质。我小时半个月拉不出硬屎，没想过上医院，我父亲天天陪我拉，终于有一天突然拉出，他如释重负，没有表扬，奖励了我五分钱一只蒲鞋饼。穷人家孩子的哭只是脸有苦形音有苦声而没有泪，双眼都是惊恐与怕，落泪是感情，人的穷可以穷得连感情都穷光，我都亲眼见过。

       秋雨夜丁丁，愁人隔水听，交情与阶草，明日一起青。和尚担当的诗。鸡与鸦会寒啼，其余飞禽走兽皆默默，人也默默，号啕是歌，捶胸顿足是舞，都是艺术，真悲戚时一般只是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