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有资格讲讲神经痛的。痛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相生相伴几十年了。

香烟第二次提价的那年，我与同办公室的赵没办法，改抽烟斗。那时赵喜欢肚子痛，我则神经痛初犯，刚开始的神经痛是痛里面的嫩苗，幼弱得很，注意力一转移，可以忘记。赵的肚子痛则有巴掌大，痛起来伏在桌上，需要肃静，不出声。

赵是ab型血型偏b，书里说这种人控制力强，是适合做特务的料，ab型偏a则是十三点，不打自招型，做不了特务。同办公室新来一退休反聘的老头李，新疆工作了四十年，回乡闲着没事来帮忙，老同志，精通业务，是ab型偏a。赵那时小二十岁，小孩，喜欢说人是特务。

赵伏在桌上，把巴掌大的痛在肚子上感觉出轮廊，吃力地一点一点往边上移，过胯部，挪到屁股上，痛就有些木木的，然后默默地等待着机会，这需要很安静，如果，这时候肚子能酝酿出一个屁来，他一使劲，巴掌大的痛就能乘机随屁排出，但他大多数时候并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就需要久久地伏在桌上一动不动。

这是赵的独门绝技，他能把肚子上的痛用念头挪移。神经痛不能，是偷袭，“达达达”针刺似的，不打招呼，很随机，痛点虽小但飘忽不定，雨打芭蕉那样。赵说按理能把痛摁住，他怪我反应太慢，说要像捉苍蝇一般眼捷手快，倏扪住。但我扪不住，我是O型血，只会扪不住时火大。

老李一般都沉浸在自已的想法里，不太会理会别人，当赵小心翼翼伏在桌上搬运疼痛的时候，他总是突然说活：小赵！猞猁肉吃过弗？赵从桌子上抬起头来：猞猁肉？没有！老李自顾自轻声说：唔，酸的。

那个新疆若羌县，自从老李来到我们办公室，成了我和赵无比熟悉的地方，赵后来干脆不知从什么地方弄来一张新疆地图在墙上挂着，若羌在地图上并不好找，在塔里木盆地的南边，从老李的口中不断得知，若羌是个奇怪的地方，出产的都是我们闻所未闻的东西，除了猞猁肉这样酸的野味，还有被老李扔掉的四只熊掌，扔到了垃圾筒里，为什么扔掉呢？是不晓得怎样烧，朋友送来的东西。

老李有万分嘈杂之中，轻易吸引别人注意的能力。有一年过年单位食堂杀口猪，大大小小都从楼上涌出来看，缚在凳子上的猪剧厉剧厉地叫，几个大汉手忙脚乱，老李在猪的边上缓缓地度来度去，表情是深深地凝思状，突然他背过身，轻轻拍了一个手掌，点头叹息：唉！所有人立即静下来，刷地都看他，猪叫也都停了下来。

他这样一惊一乍的直接后果，是与他同一办公室的赵和我肚子疼和神经痛频发。赵开始非常警惕地注意老李的行为，他怀疑老李很不正常，但有时候又没有不正常，这是个大问题，他说与老李一个办公室根本就没有安全感。

发生了一件事，赵就直说了，说老李十有八九是特务，不是特务也是神经病。赵年青，科室唯一一辆三轮摩托归他开，夏天单位分西瓜，赵负责挨家挨户送。老李家在旧城书院弄的老屋里，车子进不去，赵进去叫了老李的儿子一起帮忙搬西瓜。老李的儿子，这个太奇怪了，赵把西瓜送到，走出弄口时，老李的儿子追出来，赵以为有什么事，没有事，只是来补喊：叔叔再见。老李儿子比赵年纪大一些。赵说，他儿子进进出出一直没说一句话，突然事后来再见一下。这个老李家肯定不一般，从中可以看出有很多秘密。

第二天上班老李说起来了西瓜：小赵！你吃过最大的西瓜多大？赵说：老李，你说好了，我吃过的西瓜大不过你的。哇，那个大西瓜，我们用锅铲当钥匙，什么？切开？根本不用切，就在西瓜上打洞吃，吃着吃着人都爬到西瓜里面去了，新彊西瓜就是太大，不好，你说西瓜长那么大有什么意思呢？

神经痛在经历香烟抽不起的岁月后在我身上生根发芽，逐渐长大。痛不能再忘记，也一直没有去医治，十年二十年，痛了的时候让它痛着，近十年来因痛长得越长越大，尝试着去吃一些药，内行说像是微量元素缺乏，只要吃些泥土就行，泥土是微量元素最全的东西，但吃泥土毕竟不像话，就改吃21金维它。赵的方法我一直在试，现在能将痛苍蝇一样捉住了，但需要一直使劲扪着。

老李肯定不是特务，也不是神经病，神经痛是神经病的一种，有神经病的是我。

“你说西瓜长那么大有什么意思呢？”赵后来肚子痛时就这样问别人。有一天老李不在，我和赵脚搁写字台上抽烟斗，局长走廊路过看见，说：你们到我办公室来一趟。青青年纪老三老四抽烟斗，像什么样子？赵说：是的，西瓜长这么大像什么样子？局长：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