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是可以喝的，路是用来走的。炎夏时节夜里凉快，白天憩息，夜里赶路。下半夜起他爬这个岭，爬到山顶才天色发白，山顶有一个老头树下坐着，前面放着一只竹篮。见有人过往，就吆喝：买主来得早，五更新鲜货。竹篮空空，老翁你卖的是什么货色？话，二两银子一句，早上开张对折，一句闲话银子一两。什么样的话这么贵？有意思的话，刚想出来的，透骨新鲜的闲话。没听说过话可以卖钱。那是你一辈子都没碰到过卖话人，如今让你碰到应当买一句试试。真是平生头次碰到，稀奇得很，那试试？试试，真话难得，不是每天有机会碰到。那好，买一句。“人家的钱是人家的，自已的钱是自已的”。这话也值一两银子？值的，不要忘掉揣着就值。

    第二天又去赶路，半夜来到一个渡口，夜渡无人舟自横，喊了半天喊出一个人来，又是那个提空竹篮的老人，老头一见呵呵笑了，原来是熟客，熟客可以打折，我话还没有卖完，你再买一句如何？不买了，我要过渡。这渡没有人，你要到前面去绕。他沿河往上走，老翁在后面喊，买了一句买第二句可以配对，不然你那揣着的一句很是孤单。这想想也对，既买了头句，不妨再买一句。回头客还是对折，一两银子，听好：人家老婆是人家的，自已老婆是自已的。

    第三天太阳下山起了雾，刚一上路，提篮子的老头迎面走来，已经很熟，老翁把他拉到一个小酒店，说上路还早，难得老主顾，应当喝二钟。这一喝喝到月明星稀，老头说货色只剩下一句，处理给你要不要？按理送你也可以，但话这东西不同其它货色，没付过钱人就不会当它是真货。这话说的是，还是一两银子，剩下的这句也买给我，对你对我都好，我买了二句，也不缺这一句的钱。老翁说，你后生爽气，我交你这个朋友，所以必须关照你一声，这三句话不要转卖给别人，千万自已藏好，也别丢了。你附耳过来，别让人听去：月明明无灯不可独行。

    这一晃一年之后，夜行人还是行色匆匆在赶路，他投奔的人没有了下落，就又千里迢迢往回赶，衣履破败身无分文。这一天他走得饥渴难耐，探身在溪沟里喝水，发现路边有一个很大的包袱，打开一看是一包袱金子。夜行人大喜，心想天不绝我，送我横材。背起金子走时，他想到了买来的第一句话，这非同小可，化钱买来的话是必须用一用的。人家的钱是人家的，自已的钱是自已的。

    他坐在溪边守着包袱等，直等到第二天中午，路上跌跌撞撞来了一个瘦人，一看就是丢金子的样子，瘦人一见金子抱着大哭，哭毕一把拉起夜行人回家，结拜了兄弟。瘦人收留了夜行人，瘦人是开碗窑的，能烧秘色窑，这笔黄金就是一船“雨过天青云开处”的所得，夜行人有这样的忠义，瘦人自然处处倚仗，兄弟兼心腹，不久夜行人混得改头换面，得意了起来。兄弟瘦人做的碗就是金银，金银就是碗，富甲一方，可所谓人无全福，身有暗疾，他是阳痿。子女自然没有，他也没有三妻四妾做排场，只花足心思与钱财娶了一个绝色的老婆充门面，瘦人对老婆的好，除了男人什么都依得。

    拣来的兄弟生性旷达又发迹了之后的一表人材，女人是不得不喜欢上。而男人对这样的女人没有不喜欢的。有一夜，女人来到夜行客的房间，除去衣衫来要他，这样子的灯下美人，激得他魂飞魄散，正无奈时，他想到了买来的第二句话，就坐下喝了一盏茶，细细把女人打量后，踢开房门夺路逃走。

    瘦人从此多了心，人变得更加削瘦，最后忍耐不过，起了恶意。他把兄弟在月夜约到窑上，兄弟如约，出门时抬头皓月在天。月明明无灯不可独行。夜行客寻灯之间，瘦人猛然觉得不能对兄弟下手，就赶去窑上，设伏的下人以为是夜行客中计，就把他推进碗窑里。

    老了的夜行客有一天正在月下纳凉，提着空篮的卖话老翁又来了，夜行客纳头就拜，老头慌忙把他扶起，说：拜什么拜，我们是公平卖买做生意，你不欠我的，倒是现在别人的钱成了你的钱，别人的老婆成了你的老婆，我没说准，所以这二两银子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