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街角有一家开了二十多年的烟店，我在那买了二十多年烟。这个店老头平时不怎么说话，对像我这么熟的主顾就更用不着说话，买什么烟，一次买多少他都知道。每次只是咧嘴露齿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嘴和牙齿都很大，眼睛也大，好在他脸也大，又圆的，这么一总括，不算丑但非常有特色。这种露齿一笑，只是喝冷水似的一个表情，算笑也是极为草率的一种笑法。

我其实已搬离这个小区十多年了，但三五烟只有去他那买，烟店只对熟客才敢卖三五。我抽三五二十多年，三五从前十元一包，现在改版后十五元，烟草公司去买要二十八元。这都是“私烟”，所以店家只卖熟客，怕“国家”扮成烟客来暗查，查到就很完蛋。

按时在他店里买烟，在他看来我就完全是还住在这个小区里的样子。他的店也是几十年一成不变，柜台上永远是那钵干透了盆的三根二毛叶子的兰花，矮矮的一个人，发白的粗布工作服，头顶粗厚的乱发，近年头发的颜色逐渐与旧工作服的颜色一样起来。如果上午去，他在盯着电脑看股票，下午去他有时在练钢笔字，有时在哼越剧，喉底里的，咕哝咕哝。晚上去，晚上很少去，好像一般是在斟茶，他有工夫茶的茶盘，黑不溜秋的，一个人喝也把四只小茶盏倒满。他老婆会坐在门口内侧的竹椅子上，斜着侧坐着，一动不动，也不看别人，板着脸一声不响，沉浸在遐想里。他老婆一个人管店时，还是这么侧坐，但看上去脸色更黑，头发更白，还有每条三五要贵五元。

八十年代初，我们单位食堂有一男一女二个大龄青年来搭伙，时间不长，也不知是什么单位的。这二人长得老相又非常不漂亮，一眼看去都四十岁样子。少有的节俭，又都很寡言。进进出出没多久，就让人觉着这是天生的一对。他们不是同一单位的，而且不认识。

有一天，男的排在女的后面打菜时，偷偷在女的衣服袋里塞了一张纸条，女人转身时掉了，后来被人拣到。这纸条是一封情书，这样写道：

“我妻你好：你夫我十分爱慕我妻你，如果我妻你也是这么想，那就……。我妻你呀我妻你，你夫我一直想着我妻你。你夫我一九八0年某月某号”。

十多年后再看到，这二位就在这街口开烟店了。我至今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们也一样。二十年间买烟一直是笑笑，我是真笑，背地里叫他“你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