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资之高,没人可为我师,因此读书一直很差,凡要人教的东西根本学不会。自已给自已做老师,耽耽搁搁就半辈子了。小学二年级抄课文,铅笔写字在方格簿上,浅绿色的方格簿,隐绰绰的字。那一页写得端庄精致,好到自已的毛发竖起来。好坏是非的把握,是天生的东西,比如好吃的好,根本就不是后天学会的,好看好听大概也一样,后天的习惯只养成口味,不涉及本质的领会。这一页字,我天生知道很好,有鸿蒙初开的自觉。后来一生历事所得到的成就感没有再超过那一次。至今看到浅蓝色的方格簿与隐绰绰的铅笔字,内心仍会涌出清泉似的感触来,记忆里清晰如初,连同激动得心跳的滋味。人感性的快慰不及精神,精神会带有些许神性的愉悦,平生也就只体会到过这么一次。
第二天,老师觉得小学生抄书应当用田字方格簿,就再也写不好字了,不仅写不好字,生字也无法学会。我的天赋就这样被田字方格断送。后来的几十年,一直遭受这种拗嫰笋一样的挫折,工作后的第一篇文章被管我的那人改得剩下不到十个字,再后来到宣传部,干脆碰到了以改别人文章用来过瘾的人,他会化上多于他自已动笔写几倍的时间斟酌你的字,涂抹,面目全废,然后让你重抄,而他自已决不写,他就改我写的。我年青时的老实你无法想像,忍辱负重黙黙的,不知道反抗。这几个人至今仍活着,垂垂的老了,一直关注着这几个人的后代文脉,人这样子自以为是,是会把自己家里的文脉改断的。改人文章图已痛快者,能不慎戒乎?如今落下的心病,唯一与人过不去的就是改我的字,谁改与谁结死仇,把三毛爷爷小番薯写成小番茹,就要写成茹,改什么改。
人说讷于言而敏于行,我是言行皆敏的人,内心也敏感得一塌糊涂,又好面子,家里外面从来报喜不报忧,所有的败伤都靠自已疗养,不与人言说,有时连自已也要骗,不去想。走投无路时会想到那一页字,用清泉似的感觉洗伤口,自信就是那张纸,这样的倚仗何其菲簿,弱如轻风微喟,仅只聊胜于无。
脸不欺心,沧桑都写在了脸上,三十岁以后就这么老了,昨天碰到三十年前的熟人,比我年长,他忍不住叫我“老哥弟”,不依不挠追着问:你在操什么心?操劳什么心?没操?你一定操了,操了才会这样。不要赖,你说说看,操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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