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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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湾银桂梳妆台灰鳖洋绝壁杂谈 |
分类: 雨是水尘埃(杂记) |
我母亲打成右派后,被发配在这个小村子管代销店。绝壁坎有一农一渔二个小队,叫上厂与下厂。小店租的是贤锡家的一间茅草屋,前半间是小店,后半间是居室。小店很小,从隔壁的堂前走进来,右转进房门就是柜台,柜台只有一只,写字台一样长,柜台的后面是货架,架子上放着香烟肥皂毛巾,没几样货色。平时,没顾客的时候,我总是爬在柜台上面,靠在窗门上,可以看到这个海湾。这个海湾朝着灰鳖洋,是钱塘江的入海口,绝壁坎是舟山著名的穷乡僻壤。
隔壁的堂前,半间是烧饭的地方,半间住着一个孤老,我母亲叫她银桂麽麼。堂前另一面的屋早就倒了,断墙上爬满木莲藤,经常有野猫坐在墙头上看人。
这所房子,原来不是贤锡家的,是没人要被贤锡家用来堆柴的。贤锡与我同岁,他们家在堂前对面。我经常坐在堂前的门槛上吃饭,贤锡也坐在对面的门槛上吃饭,我们是邻居。银桂麽麽为什么住在贤锡家的柴房里我不知道,但她有一架白骨镶嵌的梳妆台,边旁的床上架着一顶很大的灰色蚊帐,银桂要么是坐躺在帐子里的床上,要么是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台对着窗户,经常有月亮照进来,晚上梳头她不用点灯。
月光照进窗来的第二天早上,银桂麼麼坐在门口的竹椅子上,见了我母亲第一句话就是“她又来了,坐在我的梳妆台前梳了一夜的头发”。她们低声的交谈我都听得见,她们说的“她”我也是见过的,所以我能想得出她坐在梳妆台前的样子,她的辫子很长,一直垂到腰那里,头顶结着红绒绳,梅红色的。我有一天坐在门槛上吃饭,一扭头看见了她,她正向银桂睡的地方移过去,腰身娉娉婷婷,是个背影,慢慢地移动,移着移着进入墙壁里去了。她是漂亮的,但我没见过她的脸。
月亮夜,她会经常坐在银桂麽麼的梳妆台前,一遍又一遍默默地梳她的长辫,蚊帐里银桂靠在床头上看着她,忍不住时说:你为什么还不去投胎呢?听了这样的话她梳头的手会停一下,但没有声音。银桂说“她”应当是听得到的,否则也不会有顿一下的动作,但她不与你说话。小海湾里的潮水声在月夜一直可以响到床头,有时候像是叹息,银桂麼麼总要认为这样的声音是“她”在叹息。
骤雨,潮音,清溪哗哗的流,碧绿的蚕豆壳的船,随溪流荡到海里,这样的时候我和贤锡都不会坐在门槛上吃饭,那个长辫子扎了红绒绳的“女人”,一直与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只是我们平时都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