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粉爹扮薜仁贵是他自已说的，我们都不认识薜仁贵，白石街上的人也都不认识。所以花粉爹胡乱地打扮之后就宣布这是薜仁贵老爷。行头是有的，是从前做庙会时遗留下来的戏装，这样的戏装只有一件，但花粉爹每次发作前都会拿去叫驼背改一下。他会用粉笔将要改的样子画在板壁上，驼背很蠢，往往弄不明白花粉爹画的意图，花粉爹就一把夺过自己动手在驼背那里改。改好就会表扬驼背：你改得真好。而且工钱是翻倍的。驼背就不客气地，好样的确是他改的一样地收下钱，不过是收钱时比平常略为谦逊一些。每次改戏服后，驼背就会对人说：花粉爹准备发作。

花粉爹这次出人意料地让薜仁贵背了一把很大的胡琴，这胡琴是他自己做的，他用一只井里打水的木桶敲了底，蒙上蛇皮，这就是一张很大的蛇皮，并没有听说过白石街有过那么大的蛇，而且也没听说中蛇被人打死剥下了皮。花粉爹就逼视着你说：是龙皮。这琴是能发出声音的，声音鸡叫一般，但牛叫一般响，拉出来的调子是“哎格伦登哟”。

可能是花粉爹不知道薜仁贵在如今该唱些什么，他也不好杜撰，于是他就让薜仁贵拉琴，唱“哎格伦登哟”。“哎格伦登哟”是白石街人人都熟悉的一曲民间小调，红白喜事都会有人拉了二胡唱，这是一曲咏叹调，前面的词可以根据适时的情景即兴发挥，但结句都是“哎格伦登哟”。花粉爹有学问，他让薜仁贵唱的句子非常奇奥，众人顺了曲调听都不识，但这个无关紧要，听得明白反而会说三道四，完全不懂你就不得不服。因为曲调滥熟，听不明白的词似乎也是懂的。如果像我二舅那样的人硬要问，就会遭人鄙视：咦，这个也不懂？唱的就是那个嘛。

花粉爹唱的那会，我的压抑全消失，压抑一消失能感到流动的空气又活了，一尘不染地清爽。我又能过目不忘，所以花粉爹唱的是什么我不懂，但词我都给记了下来：

角落的落骨落的
    索落削落霍落削
    沾胡带糊古丽也
    哎格伦登哟！

松买现古意也意
    哎格伦登哟

 我在想，如果非要理解花粉爹唱词的意思，这有些像花粉爹做箍桶时刨木板的动作声音。

花粉爹瞬时被自己感动，泪流满目，众人拍手叫说好，一齐随唱结句：哎格伦登哟。鹅婆没有唱出声来，瘪嘴喃喃地动，目光激动而迷离，不知此刻她心里想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