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旧事录109

人有亲疏，他对他好，他对他不好。这样的为什么我们常常不明了。大平的哥到了欢喜人的年纪，走路时不时会哼几句歌，站着的时候靠门坊上，一只脚尖掂着，手叉腰，老远有女孩子走过，就要昂一昂头，好像鹅头颈一般。大平与阿五好得“一堆屎分着吃”，也是梅雨后上伏才有的事，俩人走也要搂肩搭背，小便也要同一棵树下，还交头接耳吃吃私语。

大平与阿五好即是他们对别人的疏，小孩子也会察言观色，联想着他们间不知发生了多少有趣的事而自己不知道，就有些抑抑郁郁，又要装作不在乎，有些难过。烂疙瘩那张脸就看着使人不舒服，吸鼻涕的声音也比别人重，说话重得像聋子，你厌恶得已扭过头去了，他还凑上来，你躲，他一把拉往你，吐沫星子溅你脸上，极要好地说与你听。

大姨爹吃饭的时候坐在桌子上首，也是吐沫星子乱溅地说话，眼角还醒目地挂着黄豆粒大的眼屎，这吃饭就没意思，就常说不饿。泥泞的雨地里赤脚走路，满地是稀泥般的鸡屎，无从下脚，脚背弓着，尽量将脚底凹上来，想哭。烂疙瘩又这样。姨爹不坏的，烂疙瘩其实也不坏，还帮我打过架，拉屎的鸡们也是好的，就是因为好，哦……。

烂疙瘩偷听了大平与阿五的吃吃私语，原来大平的哥在向阿五的姐提亲。荒村的娴静少有，阿五的姐就是那么好，大平家里都很喜欢。阿的爹早就看上了大平的哥，这小子身板好，牛一样会吃苦。这就变成了亲戚，阿五和大平搂肩搭背就是事成了标指。烂疙瘩一直想巴结大平和阿五，不是想一起搂肩搭背，只是想他们玩时后面跟跟，大平和阿五不答应，不愿意和他好，还说：吃屎去。平脸，门板一样的脸，烂疙瘩为什么要生这样的脸，看得人心沉，心熬油。烂疙瘩不坏的，不坏也没法好，许多事跟好坏不搭界。

阿五的姐跟大平的哥结了婚，嫁过去很恩爱。半月后回娘家，阿五的娘看到女儿瘦了一圈，问：他对你不好？阿五的姐说：没。他们家对你不好？也没。阿五的娘松了口气：他家还富足，一家子人也不错的。阿五的姐说：是。可阿五的姐越来越瘦，阿五的娘拉了女儿小心问。阿五的姐说：我在他家没法吃饭，他们全家吃饭都猪一样……噜噜，阔阔阔……。

这是没法说的，这都不是错，说出来这是阿五的姐嫌。所以阿五的姐再没说过，只是不久就皮包骨头。阿五与大平依旧搂肩搭背着玩，大平家吃饭依旧“噜噜阔阔阔”，一日三餐，一年三百六十日。阿五的姐第二年就死了。阿五的娘捂嘴哭，都哭不出声来。

烂疙瘩坐在很远地方的墙头上，看着哭成一片的大平家，嘴里怪叫：噜噜阔阔阔。听到的人都厌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