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唬”

我父亲如果能有机会读书，一定是奇才。现在是没读过书也识字，还比读过书的老母识字多。八十岁上的人了，我从三年前起，每天去看他们一次，如果我自己出岛，也会叫老婆小孩去看。看就是看，话说得很少，一般是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老头就会坐在我对面，一个人玩牌九，牌九是麻将的原始版，《阿Q正传》中“天门啦，角回啦，阿Q的铜钿拿过来，，，，”，玩的就是牌九。

牌九一个人按理是玩不来的，但老头自己兼作双方，真正自娱自乐。一个人还玩下棋，纸牌。麻将是牌太多，一个人玩起来太费劲，而且底牌都知道，好像没意思，就没见他弄。这些东西我父亲皆精通，但他不赌，退休后偶尔与人博一博牌九，但下注不会超过一元。

我父亲过目不忘，且六岁就给人放牛，炼就了一付匪夷所思的能吃苦的本领。他原来工作的那方，与城里通车的公路三十年共发生七次车祸，我父亲碰到五次，每次都是自己血淋淋地走回家来，有一次是脾碎，他居然也还能走路。

他不扎群，独往独来，又无任何消遣的特长，二十年前一退休，我就送他去秦皇岛学了半年气功。六十岁的人练立掌撑臂，他能静立八小时，直至昏厥，被评为优秀学员。回来后据说功夫了得，被公推为气功协会会长。老头子最近走火入魔，过不了生死玄关，于是只好念经化解，我又每天抄《心经》，拿去烧掉，助其功德。我说：老头，你若是生死看不破，生不成“大无畏”心，你只能将所练功法全忘光，“蟹唬”。

蟹唬是赌梭蟹时的术语，意为放弃。后来生意场上又派生出对开的另义，我与我的朋友合伙做生意，经常说：事成后利润“蟹唬”。

我没有秉承我父亲的素质，凡纸牌、麻将、牌九概不会。十五年前，常惹朋友取笑，后来就兴起，问赌博什么东西能五分钟内学会，朋友说是梭蟹，于是现教，我就这样玩了整整半年梭蟹。梭蟹的玩法有国际标准，除了运气，关健是审时度势，还可以赌人的“资格”，兵不厌诈。这半年是豪赌，没日没夜的玩，什么事都放弃，夜不归宿，跟港台电影里的场面很相像。我的个性是能专心致志，而事必须一样一样做，做都能做到专业的程度。比如女儿高考前烧二个月饭，天塌都不理，只烧饭。朋友有要事来约，没空。朋友说：什么事这么重要啊？答：给女儿烧饭。而饭一定是比饭店还烧得好的。

半年下来没赢，也没输，约摸少了几万元。这不是浪费时间吗？便立即终止这种劳而无功的行为，蟹唬。从此，我再也没有赌过，任凭朋友“叫化子劝上轿”般的苦劝，不为所动。我在想，倘若那半年我能赢钱，我可能会一直赌下去，然后在牌桌上洞明世事，悟透。那成就就比念经参禅大多了。

郁郁黄花皆是真如，青青翠竹莫非般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