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辑

荒村旧事录90

辑网是一种网，描述起来颇费功夫。二根丈余的竹杆，中间是细眼的网，形状像一柄展开的折扇。二根竹杆二手拿着，在自已的前面展开一个扇形。辑网捕潮头的鱼叫推辑。

一日二度潮，海水涨潮是响的，人迎着潮头走向下去，把揖网展开，贴着缓缓的海涂，网如人推着一般。涨潮的时候，鱼虾会勇敢地冲在潮头，这些个小鱼虾，就像顽童，在潮水呼啦啦的叫喊中，跳着蹦着追赶着，迎面而来。有鱼入网，就把竹杆提出潮面，用网勺捞了，倾入背着的竹篓中。

邻家的大兄弟贤恩，一直是推辑的。这一个小海湾，是一个卵石滩，潮去后，卵石滩下面的海涂就裸露出来，海水退得远远的，海涂平整如田，各式的蟹，弹涂，望潮，螺，都从洞中爬出来，还有继续匿在洞中的蛏，吐铁，蛤类则一呼一吸地喷着水。海涂泥是极腻滑的泥，脚踩下去，会陷没整个小腿，涂泥又咸涩，溅留在身上的海涂泥，太阳一晒，会起盐霜。

推辑总是候潮的，一个月里潮水的涨起时节与月亮有关，月上天顶，则潮水涨平。“初一月半昼过平，潮水落去吃点心”“初八廿三半夜月”这都是潮谚。月之朔望，与潮汐也有关联。潮生于夜，则夜里赶海。夜里推揖要备灯，这灯叫四面灯。四四方方的一个玻璃匣子，里面一盏点着的油灯，四面灯嵌在一种竹笠上，顶在头顶，整个人就像一个小灯塔。

贤恩顶着灯，背着竹篓，扛着辑网与网勺，赤脚下海去，一年四季皆然。隆冬时节也去，冬天的海上大风叫“暴”，海水是怒吼的，潮头浪花如堆雪，贤恩说：不冷，海水是暖的。海水冬暖夏凉，夏季碧蓝的外洋潮水涌入时，反冷得蚀骨，冷得人唇紫而颤栗。

雨夜，海暗。海水浸没人的腰，趟到深处又浸没人的胸，有时海水一直到脖子，灯在头顶贴着水面，眼晴借着灯光看海面，看雨打海水。夜雨入海的厚重里，海天相粘连，一片漂摇，那海湾里的灯遥远如星芒，弱之又弱，弱到好似微而又微的轻叹都能将它熄灭，但它一直在。那是贤恩在推辑。

贤恩的大弟叫贤祝，贤祝的小弟叫贤息。都是我的同伴，那时，我们坐在门槛上吃饭，碗里一定有贤恩海里推上的鱼虾。贤恩提了木桶在井里打水洗脚，海泥在脚指缝里嵌着，挖下来是一枚黄蛤。

据说贤恩一直没离开荒村，如今还在那一弯海涂里推辑。我算一算，贤恩今年六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