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荒村旧事录68

我出生的时辰有二种说法，据我母亲回忆是上午十点钟，接生婆则说是十一点多，所以我的命，瞎子永远算不真切，落地时辰，要么是辰(龙)要么是巳(蛇)。接生婆是笫一个看到我来到人世的人，这样的接引非同一般，荒村的习惯把接生婆当作亲外的亲戚，逢生日大人会抱了小孩去看接生婆，我一直到六岁后，才停止这样的感谢。

每次去看，接生阿婆总是会打量你的脸，抱一抱，然后感慨：都这么大了，真好。又每次与我母亲争执出生的时辰，而二人又都固执着。如今想起来，我以为接生阿婆的说法可能更对，因为接生阿婆是亲眼看着的，而母亲则是什么也没看见。接生阿婆后来老死了，我母亲就从此把我的生辰定为辰时。我母亲的理由是虽然吃中饭了，但她听到鸡还在叫。

小时候生日是要吃蛋的，且是唯一的记念。水煮白石，敲一下剥壳，蛋白得圆润滑溜，一口一口地咬，吃到肚里，这就是过了生日了。生日与蛋的关联，我都想不出为什么。西方人过生日吃蛋糕，也跟蛋有关，但荒村的生日，在我感觉中是囫囵一个，有质地，有味道，有颜色，有具体的样子。

我的生日在清明以前，孩子堆里，有一个跟我是同日，这仿佛也可作为亲密的依据，而欢喜的是，我们竟可以比生日，用我的生日蛋与他的生日蛋比斗，斗蛋，就是各自捏了各自的蛋撞一下，看谁的蛋被撞碎。每次我的蛋总是斗他的蛋不过，这就好像他的生日赢了我的生日。这是令人沮丧的。有一年我终于找到一枚像极了鸡蛋的的卵石，把他的生日撞得十分难看。输赢后，接下来就是吃蛋，而我的蛋根本无法吃，就被识破，他们就从此说我的生日是石头。

生日被牢牢记着，生日前几天总会有人开始念叨，从来不会被忘记，而自己则不可能每年记着这一天，所以有时竟是意外，仿佛可喜。生命从此开始，一切都由此时而来，这样的值得记念，已成了造物分配给每个人的自己独有的节日。我没有将生日告诉别人的习惯，身份证上的也不是。我觉得这是隐私，只有至亲才配知道，因为能否记住你生日，是最原始的恩情鉴定。

我母亲，我外婆一直记得我的生日，后来外婆死了，我母亲就一直会在每年的春上提前几天说：桃花开了，你的生日就要到了。后来她看不到桃花了，但我的生日她还是记得。记得，然后给你一个温暖的蛋，这就是亲人。后来年纪变大，如果别人不想起，就不会刻意给自己过生日，男人成人后，对自己的过生日会有一种害怕和羞怯。但我总会在生日那天去看看母亲，看什么呢？看一个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