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花》连载28. 山上有个庙
(2009-03-16 14:4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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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晴香林千步沙奇花齐笑大英文化 |
分类: 《幽兰》(长篇) |
与小英在海边淋了半夜雨的齐笑生,回家大病了一场。齐笑生不轻易生病,病了也不看医生,就这么躺着。迷迷糊糊的似梦非梦似真非真。因为一直以来从不上医院,也没人劝他去医院看一看。玄子风用手碰了碰他的额头,也不见得发烧,齐笑生笑笑说,不碍事的,蚕做茧呢。
看着齐笑生绵绵的躺着,一点力气都没有,像是浑身的精力被抽掉,软若无骨的样子,施伯觉着有些不对头。这齐笑生就这样不吃不喝了七天,后来索性连叫他也不应了。施伯也不管齐笑生愿不愿意,叫一帮子人强行把齐笑生弄到了医院。医院里上上下下检查下来是一点毛病都没有。医生无可奈何,只好挂盐水。睡着了一样的齐笑生听说要挂盐水,立即睁开眼,豁地坐了起来,瞪着眼晴说,坚决不挂,死都不挂,回家。众人只好又把他弄回家。玄子风叫阿足给齐笑生煲了一锅鸡汤,齐笑生一口都不肯吃,阿足就叫小若兰哄他,若兰说:他们说要么喝汤要么打针,打针多疼呀,喝汤吧。齐笑生点点头,嘴角咧了咧,算是吃了一口。若兰站在床头边,小脑袋刚好高出床沿,双手伏在床边,下巴扣在手背上,眼晴眨巴眨巴地盯着齐笑生,问:叔叔你不会死吧?齐笑生装了个鬼脸翻了一个白眼,伸出舌头做死的样子。这一用劲竟顺势昏了过去。小若兰大笑,高兴得拍着手跳着说:叔叔死了,哈哈,叔叔死了。阿足用手一探,一点气息都没有,大惊,不由喊了起来。
齐笑生真个是死了的样子,小英对施伯说,不会死的,他是在吓你们呢。施伯拉起齐笑生的手去试脉,一点脉像也没有。众人慌了,玄子风说,准备后事吧。又叫阿足带了小若兰回家去,不要吓着了孩子。小若兰不肯去,认真地说,叔叔没有死,他在逗着我玩呢。小孩子一下子爬到床上去,用小手一把扯了齐笑生的耳朵:不玩了,快回来。只见齐笑生睁开眼晴,朝小若兰眨了眨,笑了。这一笑吓得小英转身跳出门去,一边大叫,这人坏成了妖怪。大英哭了,说:喝汤吧,不要再吓我们了好吗?
喝了鸡汤,齐笑生竟要坐起来,摸了摸小若兰的头,说:谢谢若兰小姐救命之恩。刚才在荒郊野外正失足落水,突然从天上伸出一只手来,扯着耳朵将我拎了回来,那地方好极了,不是若兰叫我,我是不肯回来的。若兰突然害起了羞,躲到玄子风怀里叫爸爸。玄子风把若兰紧抱住,说:下次别再跟你笑叔叔开这样很坏的玩笑了。
病后的齐笑生身子发寒,便端着椅子晒太阳。初秋的太阳把树叶都晒得蔫蔫的,人这样子无遮无盖的晒着,令人看着都别扭。出一身大汗,然后浑身上下冲个凉,又然后喝一大茶缸的浓茶,这是齐笑生每天都做的功课,这样一星期下来,竟全部的恢复了,然后在酒店里摆了一桌酒,把生病期间惊扰过的众人请了来,聚了一下,算是答谢。
给小若兰的礼物是一条装在漂亮玻璃瓶里的小鱼,小若兰欢喜得顾不得吃饭,双手捧着瓶子不肯放:我玩七天,然后把它放到河里去。施伯慈爱地拍了拍她的小脸,说,七天后你跟爷爷换兰花,爷爷替你养着鱼,鱼还是你的,你记得的时候来看。
施伯果真将自己珍爱的一盆荷瓣素心碧潭飘雪给了若兰,说:以后给咱若兰读大学时当学费。
朗切想在庙里做一个小茶会,目的是想喝一喝大英用唐朝的煎茶法煎的茶,齐笑生病后初愈想散散心也跟了去,玄子风家里来了客抽不出身,就叫齐笑生带了一盆兰花去,算作以物代人到了场。一路上大英提了个竹做的茶篮非常惹人注目,齐笑生则只捧了一盆兰花,又唯恐在途中将盆倒翻了,牢牢的捧在胸前,也引了许多路人的眼光瞥过来,所以二人都有些不自在。船到普陀山,百年古樟林中到了半山庵。半山庵是普陀山的一个僻静处,庵建在山顶,庵下是好大一批几百年古樟和枫香树的林子,这林子被称作香林,石台阶从香林的左右都可到庵里,徒步登石阶几百阶,到了已是山顶。朗切在庵边有一块小小的菜园,菜园子里有一个石桌子,还有石凳。石凳子上一座,面前海天全无遮拦。千步沙就在下面一览无余,齐笑生将玄子风给带来的那一盆叫碧海青天的的春兰水晶草往石桌上一放,说真个是碧海青天,应景。朗切说,这里的风也与众不同,是天风,是从云边吹过来的风。又说,碧海青天夜夜心哪。齐笑生坐在这里不肯走,与朗切坐着聊天。朗切是个妙人,琴棋书画皆通,是个才子和尚,口才又是极好,还写文章。
大英带了煮茶的小炉子,竹蓝里还有一瓶雪水,齐笑生又笑,说大英你这样的雅物摆出来,我觉得自己俗不可耐了。大英说,你心里老想着雅俗干什么?既是唐朝的煮法就得有唐朝的形式。大英叫朗切与她一起生炉子,说二位清淡,我给你们做茶童,也不必再进门,再等茶会了。这地方天风浩荡,应该有唐朝的大气,茶就这里煮了。郎切大欢喜,说茶会就这几个人会,没有别人了。说着就找火种去了。
朗切拿火种出来时,又搬了一张古琴。这和尚便在石桌上支好琴,琴弦轻按弹了起来。齐笑生一听又笑,你这是在骂人。朗切说如何见得我骂你。齐笑生说,你弹的是《孤馆遇神》,说的是稽康在王柏林空馆中鼓琴,见几个鬼魅跪灯下,自言周时伶官赐死于此。稽康果然掘得腐骨葬之,夜梦几人拜谢而去。稽康神其事,乃作这琴曲。孤馆遇神其实说的是孤馆遇鬼,你把我们比作鬼。朗切连忙合什低声笑:阿弥陀佛。朗切双手扶琴一拍琴弦,微闭了双目又弹起了另一首曲子,这次弹的是《良霄引》。大英在茶里放了盐,一边对齐笑生解释,唐人喝茶是放盐的。三个茶盅很别致,是海里捕鱼带上来的旧瓷器,这个是齐笑生送给大英的东西。
一盏三口喝尽,这样的喝法齐笑生不习惯,大英问茶的感觉,齐笑生说有牛吃枯草的口感,朗切也觉是,而且奇怪喝茶怎么会有燥口的感觉呢?大英说,因为这是雪水泡的茶,冬雪就没有,春雪就是这样的。
半山庵如果不是殿里供着佛,就是家的样子,庵的院墙外有一条台阶上去到山顶,建有数间客房,然后有一个老和尚管在那,朗切把这地方叫茶庄。齐笑生和大英被安排在茶庄住下,朗切说今晚二位就住在庙里,做一天出家人吧。素斋很干净,又兼自种的素菜新鲜,朗切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米,米饭尤其精致。一粒粒雪白雪白的,精神饱满有光泽。饭很香,不是香米的那种香,是很新鲜的米的香,煮饭的水也好极,朗切说水是下面双泉庵的水。双泉庵有阴阳二泉,阳泉的水可泡茶,阴泉的水宜煮饭,天地造化就是这样的奇妙。
饭后,朗切陪着各处参观了一番。晚钟响时,朗切要去做功课,功课是打坐,大英觉得有意思,也要学打坐,于是三个人在禅房里打起坐来。佛门的打坐与气功的静坐有些区别,主要是心法与手印的不同。朗切简单地介绍了一下,三人便默默地坐在蒲团上。
齐笑生一入静,耳边又响起了水声,他就将心思在水声中停住,轻轻地将眼晴张开了一些。齐笑生突然觉得对面坐着的大英有些异样,定神一看只见大英昏暗中炯炯有神地睁大着双眼。坐虽然也坐得纹丝不动,可是她只是清醒地坐着,看着齐笑生,像是要将齐笑生看穿似的。齐笑生不由对她笑笑,但她还是认真地没有表情,仗着光线昏暗视而不见。
坐了一个小时,朗切有了响动,齐笑生和大英站了起来。朗切拍了拍手,引着到了佛堂。佛堂的中间的桌子上点了一盏长明灯,十几个刚打坐完毕的和尚鱼贯而入,朗切领了头,绕着这盏灯打圈走路,这走叫跑香,是摔开衣袖大踏步地走,走得轻盈整齐而洒脱,只听得衣履飒飒。越走越快时,堂内卷起一阵环绕的风,桌子中间的灯花则纹丝不动。齐笑生看得有些呆,那么自在无羁的走路还是第一次见。小和尚因为旁边有人看,格外的神情庄严。齐笑生问大英好看不好着,大英说,轻快得像鱼。
第二天起来天空阴云密布。朗切说台风来了天留客了。不到下午风风雨雨就到了,千步沙上浊浪呼啸,海面上堆满了雪白雪白的浪潮,风将庵前的千枝万叶摇得狂舞,风夹着雨打在门窗上密得插不进人呼喊的声音,雨不是在下,是在洗,洗天洗地。
茶庄上的齐笑生和大英被关在房间里出不来,茶庄又突兀在山巅,正好迎风。从窗口看出去,朗切站在对面山下的走廊上看着茶庄,像是在呼叫,不一会雨又将他的身影逼得看不见。
朗切终于呆不住了,竟一个人在风雨中上来了,飓风中的朗切像一条水草,扭动着身子。袈裟被吹得像旗帜一样,看上去又像一条什么鱼。齐笑生和大英站在窗口上,脑子里只有朗切,朗切在路上爬,齐笑生叹息了:这和尚要被风吹走了。看到朗切在几十米开外抱着一棵大树无法举步,齐笑生从了门里冲了出去,大英看到秋风般瘦的齐笑生鸟一般的飞起来,没了。大英惊骇得“哇”了一声,呆在了那里。
齐笑生和朗切浑身泥浆和树叶连滚带爬回到茶庄,进了房间告诉隔壁的大英,他们已安全,大英这才回过神,吓得欲哭无泪。齐笑生和朗切把湿衣服除去,坐在床上赤身相对,朗切颇为尴尬,齐笑生不禁失笑,说,这也是缘哪。倏的一下,电断了。天地一片漆黑,黑暗中风更狂雨更大,朗切从房子里摸索出腊烛,点了。烛光沉沉,静如沙漠中的一汪清泉,使人心绪一下子安定不少。齐笑生担心大英,二人像鱼一样光着身也不好把她接过来。
一夜三人都无法合眼,风一阵大过一阵,不时有树木折断的声音和屋瓦被揭飞的声音混杂在风雨中,门窗不停地颤动,像要被吸走似的危险。
天明风也走,半山庵一片狼藉。大殿的飞檐被风吹去了一角,庵前的香林盖了一地被风打落的树叶,小和尚竟然还在院子里捡到了两条不知哪来的活鱼,跑着下山到海里去放生。齐笑生的衣服全湿了,穿了一套朗切平日里穿的短衣,看上去像一个蓄着头发的和尚,回去的路上大英与齐笑生拉开距离走路,齐笑生问她为什么。大英说,你现在活像一个还俗的和尚,我再跟你一起走,别人还以为你是一个守不住戒的情僧。齐笑生一听大笑,甩开脚步像朗切他们跑香一样走起路来,索性就欢天喜地地扮了一个疯傻的和尚,惹得路人含笑让道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