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花》连载23. 半夏
(2009-03-16 14:2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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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老头兰花老先生雨生杭州文化 |
分类: 《幽兰》(长篇) |
这一年的年景特别好,不光兰草比往年发得多,雨生媳妇还生了一对双胞胎。许老头给这一对儿子起了名,一个叫麟生,一个叫龙珠。麟生的意思是麟生体,龙珠的意思叫龙抱珠,麟生体和龙抱珠是兰草的一种变异,这也是兰花专家们为新发现的品种类型起的名。麟生体、龙抱珠对兰友来说稀罕得如同梦想,许老头他们当然没有,因此雨生的儿子生下来这样起名也就再自然不过。麟生和龙珠这一对兄弟,哭起来龙吟麟啸,声音亮堂得翻了天似的吵闹,像是在呐喊这太平盛世的龙麟祥瑞。
雨生女人产后发了福,更像雨生女人了。这几年弄兰花弄得赚了不少钱,楼房也盖起来了,日子也一天好似一天。雨生对于这样异常的好日子不踏实,有人来买兰花时,他总会自己将价钿往下掉。近年来兰价一波高过一波,雨生一直觉得兰花是不值这个钱的,他有抢人钱了一样的感觉。雨生女人自然是懵懂而又欣喜若狂,把兰花看得仙草一样,旁人碰都不能碰一下。那个抛弃过雨生的妹妹,听说雨生发达了,就又找了回来。
来的那天是个晚上,进门就呜呜咽咽地哭,哭得雨生女人也掉眼泪,雨生就问她你哭什么?妹妹就说自己瞎了眼又黑了心对不起你。一边说一边还生死重逢般往雨生身上扑,吓得雨生一闪身,那女人就扑在了墙壁上,额头一下被嗑破,流出了血来。妹妹就顺势将流出来的血用手一抹,瞬时血泪满面,人也就索性坐在地上,万分委屈般哭出声来。雨生夫妻一人一手地拉都拉她不起。声响惊动了邻居,纷纷有人过来看,那女人在旁人的指指点点中害了羞,索性放声大哭,这一哭惊得连坐在墙角椅子上的那只花猫都“喵”的一声逃了。
待许老头听说赶来时,那女人还在嚎啕,看见雨生和雨生女人被哭声镇住不知所措的慌乱相,许老头气从中来,大喝道:哭什么哭,快把那拐钱逃走的骗子赶出去。哭声戛然而止,那女人抬起头来看着许老头,又赶紧站了起来。许老头厌恶地对雨生女人说:快给她洗一洗。
雨生的惶惶不安还在,小声地问许老头这该怎么办?许老头说,什么怎么办,你还想一夫二妻,让她们姐妹都给你做老婆不成。雨生是担心赶不走,自己没有那种可以将别人从自己家赶走的本事。许老头冷笑,岂有此理。
如果当初那妹妹不逃走,雨生的老婆应是那妹妹,雨生现在的老婆她姐姐就是大姨子。现在姐姐成了老婆,这本来应是雨生老婆的妹妹成了小姨子。大姨子小姨子,老婆一变姨子也由大变成了小。雨生扳着手指头在那算着这女人与自己的亲戚关系,想来想去如果就算能赶走,老婆的脸面也会下不来。雨生的老婆扶着那女人上楼了,毕竟是自己的妹妹,她倒不怕丈夫被妹妹夺了去,按理来说雨生本来就是她妹妹的老公,自己只是妹妹新婚卷了钱逃走,良心上过不去抵押在雨生这里给他做老婆的,结婚证上的名字还是妹妹的呢。更何况现在有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所以按理,走的是她妹妹而不是她。她也不想妹妹走,想起一起苦过来的日子,她不愿意妹妹再流落。
雨生的老婆问妹妹,这几年你在干什么?妹妹不说话,看着姐姐因发福而盘圆了的脸,看到姐姐身上戴着的金手饰,嘟哝着说:你倒享福了。我在干什么?我在吃苦。那四万块钱还未到杭州就被贼偷了,我只好在杭州的老乡那里借了几个钱回家。后来又去了南边,南边也不好混,听说你在这里好了,我就老着脸回来了。
姐姐看着妹妹那样子,心软了,就说:我去劝劝他,让你留下来吧。雨生和他老婆决定将那女人留下来,许老头听了叹了叹气直摇头,雨生知道许老头的意思,缠着许老头傻呵呵地笑,许老头被他弄得没办法,何况又是人家的家事,自然是同意了。许老头对那妹妹约法三章:一不许勾引雨生;二不准碰兰花;三不许乱花钱。这三不许说得雨生和这姐妹俩都难为情,但这妹妹爽快地同意了。
雨生当然不是从前不肯穿袜子的雨生了,说起来也算是“以兰为生”的雅人了。以兰为生是事实,但说出去时,不知怎的会使人产生高士一般神秘的联想。雨生虽然还是不识字,但干净了不知多少,不只是承认了穿袜子穿鞋的脚还是自己的脚,而且学会刷牙了。雨生一旦觉得刷牙不再不自在后,就喜欢在院子里刷牙,又响动弄得特别大,只要有人从院子下的路边走过,他总是满嘴泡沫地咬着牙刷与人说话,他觉得这样说话很有派头。文明是能使人高贵的,虽然雨生是最后一个成为刷牙的文明人,但一点都不妨碍他为自己的刷牙而自豪。所以雨生绝对不是三年前,不肯穿袜不肯洗澡不肯刷牙的雨生了,妹妹自然觉得眼前的雨生换了一个人,当年被她从心底里瞧不起的雨生,现在简直在眼前晃动时一亮一亮的。来来往往的兰花人,因为雨生看新花有绝话,草叶一摸能断出梅仙素心,所以叫雨生老师的也有,叫先生的也有,总之一般的通称就是兰家了。妹妹开始对雨生肃然起敬。
妹妹对待雨生满面春风起来,渐渐服侍起雨生来比姐姐更加殷勤。姐姐现在眼里心里只有兰花和儿子,也乐得省心省力。这妹妹胆子越发的大了,有时候二人一起走路,她就要挽雨生的手,雨生那里习惯这个,触电似的将手从女人的臂膀中逃出来,与女人拉开一前一后,心头突突地跳。女人看到雨生脸红,更加大胆起来,索性追上来用身子靠着雨生将手搂在雨生的腰上,雨生干脆就站住,说:让你姐姐看见什么样子。女人说:你们岛城的人不是说,小姨子的半边屁股有姐夫的份吗。雨生听了不再理她,自己逃回家了。
这妹妹越来越粘,雨生一点办法也没有。做姐姐的也没有办法。村子里的男人们就与雨生开玩笑:雨生好福气呀。雨生便讪讪的笑,仿佛的确好福气一般。一天里雨生突然想起几年前因为齐笑生的指点,自己在山上播的中药,便与家里说,他要上山几天。那妹妹想一同跟去,雨生很生气,说你姐姐带着两个孩子呢,你不想帮着她跟我上山干什么。这妹妹恶狠狠地盯了雨生几眼,哼了一声上了楼。
雨生一上山就觉得浑身自在,初秋时节野山楂野柿子什么的都已成熟。齐笑生那年叫他播中药种子时边走边画一张地图,雨生不识字画不来地图,但当初走过的路径他都记得,倒是当初自己播下的是什么已经有些想不起来,他得想想。松林边缘的一大片空地上整齐地长满了茅草,茅草开始枯黄,看上去干净整齐如铺了一张很大很大的什么动物的皮毛,雨生就四脚伸开惬意地平躺着,天上的云飘来飘去,天蓝得什么似的,他就想,当初中药收购站的那老先生说的是什么中药呢?确实是想不起来了,就算是想起来,也一定是不认识了。雨生有些急,那不是白种了吗?转念一想笑了起来,再去找那老先生不就行了,想到这里雨生心头一松,伸了伸腰他决定睡上半天再走。
雨生正要睡着之间,草丛传来窣窣的声音,心里一喜莫非来了野猪。岛城在许久许久以前据说百兽都有,后来灭绝了。但这几年传说又有了野猪,后来被经常上山的雨生看见,便被证实。但许多人还是不信,弄得雨生恨不得捉一头作为证据。不信的人认为一定是家猪从农家逃出而上了山,算不得真野猪。而信的人也为野猪创作了野猪的来历,说野猪是从海那边的四明山游过来的。有月亮的夜里,野猪头顶着一篷水草,吭哧吭哧地游过海来。为什么要顶一蓬水草呢,那是怕人看见。想到这里雨生坐起来要看究竟,突然一团花花绿绿一下子扑了过来,把雨生压在了下面。雨生啊呀地大叫一声,下意识地扯打起来,看分明时,原来是个女人,是那个妹妹不是野猪。
那妹妹骑在雨生身上,头发已经散乱,眼里冒着火盯着雨生看,雨生慌乱着问,你想干什么?那妹妹掐了一把雨生的脸,恶毒地说:我要强奸你!
那妹妹说:当初我嫁给你虽然只做过一夜夫妻,但我那时一点都不喜欢你,是为了图你的财。那一夜说白了是你强奸我。今天我确实喜欢你了,但你不喜欢我,我也要强奸你。雨生躺那不动了,因为这确是事实。以至当初那妹妹卷了钱逃走,雨生也不是太怨恨。那妹妹毕竟是雨生的第一个女人,雨生想不出其它的办法拒绝她,但他觉得这是错的,做人不应当那样。
雨生一回家里就对她老婆说:我被你妹妹在茅草地里强奸了。他老婆以为他开玩笑,雨生就把上衣脱去让老婆看被草茎划破的背,背上全是细鞭子抽过似的划痕。他老婆羞得哭出声来,惊得两个儿子也跟着大哭。雨生的老婆想来想去觉得这是命,从法律上来讲至今雨生的合法妻子还是自己的妹子,自己当初留下来做雨生的妻子那完全是为妹妹背黑锅,她不怪雨生,只怪自己的妹妹,可妹妹也是自己主张留下来的,老实的女人就进退两难,只能怪命了。
雨生就这样有了两个女人,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习惯了之后便慢慢坦然起来。这一下,雨生有了两个儿子又有一对姐妹老婆,真个好福气起来,有时也不避嫌,惹来不少窃窃私语和艳慕。
过了不久,许老头知道了这件事。便找来雨生问是不是事实。雨生笑而不答。许老头说:你昏了头了,你这叫重婚罪你知道不知道。雨生不信,问什么是重婚罪?许老头敲着他的脑袋说,有两个老婆就叫重婚罪。雨生说,那怎么办呢?许老头用手指着门外说,把那妹妹给我赶走。许老头找到那妹妹,叫她一星期内走人,否则他就去派出所报案了。许老头说,两年前你挟带四万元钱骗婚,是诈骗罪,判刑要五年以上,你愿意坐牢还是走人你自己看着办。
人是不得不走了,雨生和老婆商量,觉得应该给妹妹一笔钱,雨生觉得应该给多一点,老婆则有点舍不得。许老头知道了之后又大骂雨生:一分不给。
好大一场秋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夜雨连床,雨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老觉得有个人影在窗前嘤嘤地哭。雨生心烦,用被子将头蒙了,昏天黑地的喘不过气来,他就这样憋着。天亮的时候,听见她老婆在院子里哭喊,他跳起来跑出去一看,兰花被偷了。他老婆拍着双手坐在地上骂:一定是她干的,她贼心不改又在害我呀。院子里的兰花被拔光了,雨生用手抓了抓泥土,凉凉的沁人。许老头看着这一对夫妻流了泪,他决定去报案。被雨生一把拉住,雨生跪在了他的面前。雨生说,我不种兰了,让她去吧。
雨生找到了中药收购站的那位老先生,老先生还记得雨生,问:你的半夏种得怎样了。雨生笑了,一拍脑门说:对了是半夏。半夏我种在那里认不得了。老先生大笑,什么?你自己种着都认不得了?那一定被你种死了。雨生说,不是,是我把半夏种成野生的了。老先生越听越疑,雨生就将两年前听了谁的指点,将半夏的种子播在了山上的事细说了一遍。老先生听得笑出了眼泪,那是人家捉弄你,这半夏家种都种不好呢,野播岂会成活?后生,你被骗了。雨生说:那是个朋友,他不会骗我的,老先生不要乱说。老先生摇了摇头,从抽屉里找出一张半夏的彩图给了雨生,你这个老实人,但愿你的半夏能野生出来,如果真有,千万卖给我,哈哈,野生的呢。
满怀希望的雨生,怀里揣着这张彩图又上了山,路过那片茅草地时,茅草这时全枯了,雨生睡过觉的地方被压倒的草像一个窝似的还在。雨生就又去那里仰面朝天地睡了一会,雨生看天时,天蓝得没有底似的蓝,一朵云飘过留下一大块云的阴子,风吹枯草,满山簌簌簌的响。春天又来了,雨生的两个儿子在院子的水泥地上爬来爬去,雨生的老婆在翻晒着半夏,有一个老兰客找上门来买兰花,在那敲门,雨生的老婆说,你走错门了。兰客说,怎么会走错呢,我找的就是你家呀,你不认识我了。雨生媳妇说,你确实找错地方了,我家不种兰花了。兰客在门外想不明白,这怎么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