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清水池塘
(2009-03-11 10:26: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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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塘表兄祖父棕叶山塘杂谈 |
分类: 《僻壤》(随忆集) |
又清水池塘
荒村旧事录63
我祖父死在海里,所以我的祖坟要么是鱼腹,要么就是海。我祖父年青时就死了,有一年夏天,他不再赌了,把田地和房屋都抵上,买了一条船。船是木船,迎风驶舵挂雪白的篷帆。据说祖父很骄健,善跳跃,就有人夸他会“飞”。日子一久他就真以为他会飞。船过中街山,水路走上海要七天七夜,崇明岛外遇了大风,靠不拢岸,他站在船头焦急。陆地在三四丈以外,他就“飞”,飞到半途折翅似的,“晃当”落在了海里。后来船搁浅,其他人皆平安,就只没了他一个。我祖父的死法一直被人唠叨,好多人都不解。
我会在海水的荡漾中深思,那里有我祖父的意气。
做人真是不容易。我是遇水辄沉的人。海岛都是水,水天澹澹,蔚兰就是凉爽,海风便是凉爽的。海岛的小孩很少不会游泳,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我与水无缘。山塘、水库、溪。海岛也有淡水,都清静而碧,无数次跳到水里去,都是石头一样的沉,窒息。从此被人勒令不得近水,自己也与水有了隔阂。
打一盆清水,把头脸没入,沉浸。世界都是闷的,心神就混沌。后来我就喝水解恨,一口一口地咬,生吞。有一次冷水喝了八碗,蹲着,直不起腰身。到如今一天都要喝五热水瓶水,而上厕所一天只要三趟,前几日还有人不信,就试给他看。而一泻则“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就像有人天生哑巴,与说话无缘,人与水无缘,下辈子就做不了鱼。
我母亲对我小时候顽劣的惩罚,就是提了我双脚假装要往井里扔,有一次倒悬着,头都入了井口,因为挣扎,她提脚的手被我挣脱,人就真个落入井中。那入水的一瞬,我是闭了眼的,但“卟通”由我亲身制造,自已即是听不见。被七手八脚地捞上来,已是喝够了水,就闭着眼装死,这次装死的效果,是我父亲把我母亲打了一顿。我是独子,我真个淹死,那会断他们老方家的香火。如果那次是我姐被扔到井里,我父亲是不会打我母亲的。
一个清水池塘,在山上,松林里。池塘是圆的,院子大小,是一潭静水,池边芳草鲜美。是初复,那年我七岁,我与表兄去潭边草丛里摸螺丝。螺丝的摸法是,砍一叶如扇的棕吕叶,没水放置池边,人静候,许久后,螺丝会爬到棕叶上。棕叶置遍池岸,人巡逡着去收获,这样的广种薄收,比下水胡乱摸索要容易。
那天螺丝多,慌乱间,我失足,掉到了山塘里。入水都无声响,表兄回头不见了我,惊恐地叫我名字。我是要沉的,我已在水底。我听不见他叫我,听见也无从回应。表兄就去树林里乱找,留下我一个人在池塘的水底。
我站着,脚下是沙砾,闭眼又憋气。双手展开来,保持平衡。就这样缓缓地走,朝一个方向走,走得极漂忽。我明白,池塘不大的,能走到岸壁去。沉闷而黝黑中,行走时耳边有水声,好像还有山下人家的人声和鸡啼。这就仿佛时空凝滞,现在想起来有心跳声,像在母亲的子宫里。又是像极幽灵的,我为什么不是鱼呢?
表兄寻不着我,坐在池边哭,突然看见我从池塘里稀里哗拉地走上来,以为是水鬼,吓得嚎啕而逃,那心肝俱裂的恐怖,是我出水后看见的第一眼,我被感染得自已也心肝俱裂。这时才怕了,怕得蹲在池边瑟瑟抖,浑身是水,脸色都是茄紫的。
我表兄这样问:你去哪里了?
清水池塘底里漫长的行走其实是片刻,而我一直觉得走了很多路,差一步就是无限。想起来清楚如刚才。这情景一直记着,与新婚第一次,我女儿出生等这样的场景一样深刻着,做人做到后来,搁下未漏的,应该就都是这样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