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齿

小孩来到这片草窠捉谷猛玩，谷猛翠绿色的，腿也是翠绿色的。捏住腿，谷猛挣扎起来一拜一拜，很有意思。

拜着的谷猛突然用力振翅，一下飞去，连腿不都要了，小孩手里捏着二条翠绿的腿。

小孩用目光追着谷猛，身子没动。他说：要逃走可以说一声，又不是不肯。

又说：这样子也算逃命？

谷猛没有腿，可能会饿死，也可能会失血而死，谷猛的血也是翠绿色的。

很多昆虫都没有痛觉。没有痛觉才会这样逃命。

谷猛的腿能不能蚯蚓一样再生？就是腿能树枝一样抽出来。蚯蚓用小刀割断，变成了二截，这两截各自抽出失去的部份，会变成两条蚯蚓。

小孩被检查出患了绝症，别的小朋友都躲他，他们都担心被传染，其实这病是不会传染的。不会传染也有些怕，跟一个明知道不久就要死了的人玩，怕以后做梦。

小孩不知道死是怎么样的，好像听别人说是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那我怎么办？小丽说，不是的，是你什么都没了。我什么都没了？他想不出来，他觉得不可能。

小丽还是对他好的，有梨吃时还惦着他。小丽叫着他的名字远远走来，然后在一块石头前蹲下去，放了一个梨。他眼泪汪汪，不要。小丽只好拿了梨再走近他，又放在离他近一些的另一块石头上。小丽说：我不能再靠近你了，不然他们也会不敢理我的。小孩眼泪汪汪，点点头。

小丽他们还是每天去学校读书。他不用读书了。娘说：算你逃学吧。你这次逃学娘不会再骂你，你看多少好。他觉得不好，而且这根本不能算逃学。小孩想，反正他们也不理我，上学也没意思。小孩拿了一个马扎去门前晒太阳，用瓜子喂蚂蚁，一只蚂蚁发现了瓜子，就去奔走告诉其它蚂蚁，蚂蚁们一只只很快地爬拢来，用嘴扛住瓜子，拖着搬。小孩努力着想看清蚂蚁的嘴，很近都看不清。他用嘴吹瓜子，又把瓜子拣了来，蚂蚁们团团转，找不着瓜子。小孩看着蚂蚁高兴地笑。如果我没了，小丽他们一定像那些蚂蚁。一下没了，也是好玩的。

小孩等着自已什么都没有了的那时刻的来临，无事可做，只好每天去后院的草窠里捉谷猛，他希望再捉住上次逃走的那只，不知道那只谷猛的腿抽出来了没有。他很容易捉到了一只，跟上次那只一模一样。谷猛都是长得一样的，就像外国人长得看上去都差不多一样。但小孩认为逃走的那只又被他捉住了，而且腿也抽出来了。小孩把谷猛带回家，养在玻璃瓶里，用瓜子喂它。

天窗上阳光漏下来，一条很干净的光柱，幽暗的房间里很醒目，小孩躺在床上，睁着眼晴看光柱，光柱很透切，有无数的尘埃在飞，像下大雪。小孩做了一个梦，梦见牙齿在光柱上嗑了一下，掉了一棵门牙。

小孩把牙齿放在手掌中间，把手伸进光柱里仔细看，石榴籽一样，但石榴籽是红色的，牙齿是白色的。

小孩想把牙齿藏起来。

他寻了一个药瓶子，把牙齿放到瓶子里。牙齿孤零零地躺在瓶底，小孩就摇瓶子，牙齿在瓶子里叮叮的响。隔了二天小孩觉得不妥。又把牙齿从瓶子里倒出来，用纸包好，放在抽屉里。

还是不好，牙齿在纸包里一定会觉着很暗，没有光线白牙齿的白会逃走，会变成黑牙齿。

小孩躺在床上老想牙齿藏在哪里好，想了好多天。

他觉得屋里没地方藏，他决定把它藏在院子里。但不能让他娘知道。那天天气好，他娘到医院去给他拿药。小孩从床上爬起来，手里捏着那棵牙齿，在院子里寻地方。他想到了桂花树上有个鸟窠，他想把牙齿藏到鸟窠上去。

他开始爬树，可是爬了许久爬不上去。去年比今年小一岁他都爬上去过，去年他爬上树去数窠里的鸟卵，有二个，他本想偷一个下来，后来只拿在手里玩了玩，没偷。可后来老鸟不来了，他娘说鸟蛋被人动过，鸟就不要了。老鸟留下的空鸟窠，本来藏牙齿是正好的。

小孩拿了把榔头来，想把牙齿钉在桂花树的树杆上。他先用钉子在树上钉了一个洞，然后把牙齿用榔头一敲，把牙齿镶嵌一般藏在树里。

小孩安心地在床上睡着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昨天藏着的牙齿。他对桂花树说：你有了牙齿，我的。

后来又担心，担心树长大会把牙齿“吃掉”的，牙齿会在树里面，关一辈子。

小孩很不安，他没地方藏那棵牙齿。其实他想到了一个地方，就是把牙齿吞到自已肚子里去，那是最牢靠的。但，如果自已没了，那棵牙齿也会没的。

小孩坐在井台边想办法，一边往井里扑通扑通地扔石子玩。井水像一面圆镜子，照着桂花树，还有云。石子扔下去“镜子”就碎了，但不多时“镜子”就会重圆，

不小心他把那棵牙齿也扔到井里去了。他急得差点自已也掉到井里。井水很清，他一眼就认出那棵牙齿雪白地落在井底里。他无奈地看着，然后安慰自已：就算藏在那里好了。

他就这样把牙齿藏在了井底。他本来是想告诉小丽的，后来忍住没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