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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幽兰》(长篇) |
老二和他的哥哥阿大分家了。这家分得很简单,不过是阿大搬去自己的新房住,老二依然住在老宅子里,当然老宅的房产证上还是很大的名字。阿大给老二留下一张床,还有烧饭的家伙及碗筷,然后将旧家生都变卖了。为怕失火,阿大将老宅保了险,又将原来的卧房及起居室租给了别人。阿大想好了老二是要比他死的早的,因此这样的打算万无一失。
老二卖报纸,虽会赚钱但不会使钱,在烧饼铺子前袖手呵呵地,不知道该怎样花钱买吃的,吃西瓜只知道拣地上的瓜皮啃。老二卖报时得的的钱大都是钢嘣,到坛子快储满钢嘣时,阿大会定期来取。阿大就与他分了家,老二一下子觉得失去了依靠,老二看到阿大搬走了,竟然呜呜依依地哭了起来,眼巴巴看着兄长扬长而去。
岛城有一个儿子这样说他的父亲:你赚了钱不花,被你赚到的钱倒了八辈子霉了,钱到你手就暗无天日了,钱啊钱,你就这样死定了。
木老板确也是养兰的好手,草一年发了二次苗,七苗老草加上七苗新草,己有满满一盆,阿大心里六月里喝了雪水似的舒坦,发了良心,请了木老板一次。阿大请木老板是在岛城的老字号阿狗饭店,几十年前这饭店的主顾,都是些进城来办事的人,如果家在城里的人也上饭店吃饭,街坊眼里就是“漏底砂锅”。漏底的砂锅,是一句骂人的话,意思是败家子。如今世风大异,不要说吃饭,就是洗头洗脚洗牙齿这样的事,街上也纷纷有了店家,阿狗饭店自然早己改头换面,独创的特色菜漏底砂锅早已注了册,是岛城的名菜了。
木老板是属于一喝就脸红,脸红心就热的那类酒徒,心一热诚恳爽朗的样子就逼真了起来,他为阿大打算了起来,说:草你是拿去了,你的财运也到此为止了。阿大问这是为何?木老板说:养兰花浇水都要学三年,草在你手里,还没有开花,就会被你养死。我推心置腹为你好,你还是卖了好。阿大说:不是我不想卖,连自己都不知道这花究竟开成啥样,怎么个卖法?。木老板笑了:眼下我就有一个买主,不是为花而来,想借花献佛,草呢,先还养在我这儿,我先买你三个月时间,给你一天一百元,只是你不要天天来看,我烦。阿大心里不明白,想来想去自己也不吃亏,就叫木老板改买为租,立了字据。
木老板租下这盆兰花,是因人所托去救一个人。托他的人是他的妻舅。妻舅姓马,在渔村也算是个人物,没有读过几年书,天生胆大。人的命运是性格掌舵的,胆大的人心思开,没捕几年鱼,因脑筋活络做了渔村的会计。后来混成了一村之长。村长千人之上,而且真正的天高皇帝远,一般的事都说了算,重要的事也说算,如果要说在纸上,发下去也叫文件。
马村长的大哥马老大,胆比他兄弟更大,是渔村响当当的渔老大,别的渔船十级风浪都回港避风,他不,他的渔船趟趟要赶风前风暴尾。暴,渔乡俗语,现在气象里叫冷空气。有一年二月十九观音暴,马老大抢了个风头,罩了一个一千多担的大网头。满网金灿灿的小黄鱼,鼓在网袋中浮在海面,他就拖着这网鱼,在洋地里缓缓地拖了一天一夜才回家。家人都为他们准备后事了,但他和他的船员却出人意料地回来了。
离渔村一天水程的公海上,常年累月停着一艘万吨轮,马老大不久就知道,这是一个海上工厂,造的是香烟。一色的外烟,便宜得要命。马老大每次路过,都会用船上的渔货换几箱回来。虽说这是假货兼水货,但东西的地道与真的无二,真得连抽了三十年烟的马老大都吃不出借味来。那年过年,马老大给兄弟马村长扛去了一箱三五。兄弟说:你这是走私。马村长心想,虽说是走私,可话又说回来,上级要我们超常规发展经济。既要超常规发展,就得用超常规的手段。渔业资源衰退得厉害,他琢磨着,这倒是一条好水路。
马老大第一船香烟生意做得心惊肉跳。那是个月黑风高之夜,虽然价格高了二成,马老大不敢自已用渔船直接到公海提货,而是指定码头让那边送货上门。钱用编织袋一袋一袋地背着,黑黝黝的港湾中没有动静。按双方的约定,马老大买了五个砖头大的手机,对方来一个电话,打过的手机就得扔到海里。四个手机扔完时,月色中船无声地驶近。船上有七八个大汉,整箱的烟一扔一接,一溜烟似的码在码头上。半晌,事毕。编织袋用钱装着,一袋一袋地扔过去,数也不数。船一直没有息火,又无声地溜出了港湾。马老大大汗淋漓地用冷冻车装了一夜,一车车都藏到冻鱼的冷库里。直到天亮马村长办公室亮了一夜的灯才熄。人们看见马氏兄弟和镇政府物资经营公司的张经理,在早上都喝得醉熏熏的。
没有多久,马老大很快就将这事玩得轰轰烈烈。马村长在岛西的码头边办起了一个市场,林林总总的外烟引来了林林总总的客人,荒僻的海岛多了出手阔绰的熟人生人,一时热闹了起来,也繁荣了起来。马老大变了,变得嘴里的话都走了形。比如五个客户拿二十箱烟进帐四万,他说起来就是“五条狗叼了廿只火捏了四粒米!”。那种有优越感而没有章法的话一出口,很快就被仿校。不久街上越来越多的人走着横路说着鬼话挺胸架手头往后仰,脖子上的金链子牛绳一般的粗,手指上的戒子小手铐一样的重。这就发了。
发了,很快马村长罩不住了。马老大大进大出了,这次是大票卖买,几千万的生意先付三分之一,余下一个月后完帐。但公海上万吨轮的船长对马老大说:我有一个贵客在上海玩,让您的儿子去陪他一个月吧。马老大立即明白这叫人质。但古往今来不提脑袋谁能赢天下,马老大答应了。马老大的老婆马大嫂是个守财奴,这女人只要有钱进门,老公干什么她是不管的。马老大走花路让马大嫂知道,马大嫂只收管理费而绝不骂人,发现一个上缴二十万,因此马大嫂倒是希望马老大女人多多。老公女人越多她越开心,整日喜笑颜开的,绝无戚容。马大嫂的钱是不存银行的,她喜欢放在从前腌咸菜的大缸里。
这一天她正在院子里晒钱,儿子来告诉她,他要去上海做人质。马大嫂就明白这是玩命了,她看着院子里阳光下的钱怕了。马大嫂是知道丈夫性格的,她想起那一年县里领导来村里调查,马老大和另一个老大都准备了家宴,而客人只能去其中的一家,就去了另一家那里。马老大就将家里备好的酒整箱摔碎,把桌子掀了,还把马大嫂拖到院子里打,说是若不是你菜备得差,客人如何会去那一家。因此跟自己老公这样子的人论理是没有用的。马大嫂就蹲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哭毕,就去报了案。
马老大为救兄弟,将所有的事都自个揽了,所有财产都被没收,马大嫂菜缸里的钱也被搜去一空,马老大也被抓了去,判了二十年。
马大嫂后悔了,欲哭无泪,半夜里醒来会不由自主地去空空如也的菜缸张望,三个月后,儿子发现她自杀在菜缸里面。
马村长眼晴红了,他发誓要将他兄弟从牢里救出来,但唯一的希望只有减刑了,他买牢改农场的茶叶和西爪是几万元几万元的买,可以使马老大推销有功,算些可折刑期的功劳。并上下打点希望他兄弟在里面过得好一些。马老大因为他弟弟使了劲,在里面除了没有女人和出不了外面,其它倒还舒坦。有一天偷偷地告诉兄弟,说有一个机会,领导喜欢玩兰花。
马村长找到木老板,木老板问他怎么个送法。对于兰花马村长是不懂的,他只知道钱,料想价格越高花也越好。送钱太直接,也没有有脑子的人会贸然而收,弄不好弄巧成拙,反倒坏事。既然目的是送钱,那么送什么都一样,为什么非要是兰花呢?马村长说:领导喜欢兰花。
木老板生意人,自然懂得生意之道,他明白了,同时也有了主意。就问:你要送多少钱呢?等马村长说了一个数,木老板就从里面端了一盆兰花出来。马村长看罢,对木老板说:姐夫,这也是性命悠关的大事,你让我拿一盆草去唬弄,这是害我吧。木老板正色说:人与人不能比,草与草也不能比,这一盆草如人中之凤,要救你兄弟,非它不可。马村长还是疑云满脸:我也知道兰花有好坏,但好坏说的是花,这光光的一盆草又如何让人知道它值不值呢?木老板知道这事一时半刻也说不明白,就对马村长说:你要是相信我,你只管去送,余下的事我来安排。
木老板就这样虚以诿之,待到歌门唱毕,开口就是主题:这草能割爱吗?这话太突然,说得花主一凛,很习惯地说:不,不。这东西是非难定,阴阳未晓,不好卖买啊。木老板微笑:我是个爱赌的人,一生追求梦中奇花,但真正开品见花价格又不是我力所能及。因此我想赌一赌看。花主听他这么说,也开玩笑似的问了一句,你想赌多少呢?木老板伸出一根手指头。一千?花主看了他一眼觉得好笑。木老板摇了摇头。同行的兰友看到这样,就说,一万,我也想赌一赌。花主不作声。心里觉得有些别扭。木老板说:我也知道您不缺那些个钱,但如果您肯整盆让,我愿出十万一赌。花主见他说得那幺认真,也认真地说:哈哈,十万元钱不是小数,不急不急。等以后见了花,我一定会留几苗你种种,你不应当那么急我也不急。
回来的路上,木老板一副很失落的样子,兰友看了忍不住安慰他:如果你真的想这么高价赌一盆怀疑草,按理说他没有不放手之理,不是你价出得太高,就是他觉着太冒然了。回去我再给你想想办法。回来后木老板告诉马村长,人情己有了一半。有人出过多少钱,在兰界的兰花交易中,既是一个说价的手法,同时也对自已兰花价值的肯定。如果真有人出了实价还求之不能得,对花主而言,有时比真正成交,还要来得舒心。
钱算什么?黄金有价花无价。这二句话,你是经常能够听说的。过了不久,花主打电话给那兰友,只问了一句话:你陪来的那人懂不懂兰花。兰友说:似懂非懂吧。对方就“噢”了一声。兰友又将这个电转述给了木老板,木老板说,我懂了。
女主人一张张将十万元钱数完,数了近半个小时。男主人拿出了纸笔,写了一张卖买协议。
“卖花协议
兹有木老板,自愿卖***未见花之绝品怀疑草一盆,计十四苗,价款十万。双方绝卖无悔。某年某月”
木老板看了一眼笑着签字,说:岂止自愿,心存感激都来不及呢。
这番扎腾完事了。木老板告诉马村长,钱送出去了。马村长说:想不到送人钱比赚人钱还累人。木老板毕竟是生意人,当即说了一句可以不朽的话:这是卖买,你买的是非份之想,岂有不难之理。
能买非份之想的木老板有精熟于心的经商之道。说:
生财有大道。何谓大道,只一个势字。势至而财聚,势往何处聚?天下大势包括人心都往低处聚。心要大,大才能容纳,杯碗之大能盈杯碗,江海之大能贮江海。有大心胸是不够的,还要处心阴下。下、卑、辱、垢,是聚财最好的方位。心高气傲者无财可聚,得意忘形者聚之难存,光明耿直者不聚还散。阳者居高,气清而轻;阴者居下,气重而浊,所以藏污纳垢才能生生不息。女人能生孩子而男人不能,阴垢之地可产五谷,山顶之地则不能。地可长万物而天不能。处心越下,越有兼畜之势。李太白感慨: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
马村长连连捧杯敬酒:是是是,姐夫是儒商,儒商。
喝着喝着,木老板瞧着这盆草,起了心思。他想,草到阿大手中必死无疑,因为阿大根本不懂得养兰。不懂兰即不知兰,不知兰者,兰兰何异。于是,木老板很容易地找了一棵同样叶形草势的兰草来,准备李代桃僵。阿大出租的兰花租期到了,付毕租金,阿大认认真真地验收毕,又将兰草搬回家去,去好生伺候了。
其实阿大的心思并不比木老板差,这三个月里他之所以同意将兰花租给木老板,除了贪图这一笔不小的租金,同时还是缓兵之计。这三个月里,除了隔三差五地向施伯那请教养兰方法外,自己也用各式各样的盆子种了不少山上挖来的兰花。其实所有花草之中,兰花是极容易养的植物,人称懒汉草。养兰之道只要让它自在,不要过份的爱,养活是容易的。阿大学不会把兰草种好,知道一些要领不把兰草种死,还是学得会的。问题是他眼里养的是钱不是兰,施伯曾一再告戒,若是将兰当钱养必养坏,只有将兰当兰养才会养好。可是没过一个月,那棵从木老板处拿回来的花,还是灯枯油干般的完了。施伯看过阿大连盆搬过来的枯草,知道这草被人用过药,只是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阿大的恶气在心中郁闷了几天,就病了。他这一病,不想喜客来的生意即大好起来。今年不同往年,今年的春气来得早,气温一下子从穿棉衣的光景需要穿衬衫了。街上的女人们,一穿得少,风也轻薄起来,洗头的人也多了起来。那个阿美,木老板曾将她比作棉花。棉花是能开二次花的。毛绒绒的第二次开花其实已不是开花,第一次开花才是真开花的鲜艳。阿美鲜艳的样子,直惹木老板头皮发痒。木老板见了女人打哈哈是天性。男人平日里忧心冲冲满面戚容,但一见了年青的女人可搭口,就一扫愁云喜气洋洋。据说男人的那个样子,女人们称之为有病。阿美说:男人在有姿色的女人面前,脑子都是敲伤了的,不过是敲得重敲得轻而己,有的人伤得重,整个就是白痴。但有时真正是白痴,反倒在这个时候能聪明起来。比如老二,他会晓得每天往阿足的柜台上送报纸。
阿大这边生着病,木老板是天天来美容院,来了就叫阿美洗头。有时侯头已洗好但木老板的谈兴还健,阿美就问:再洗一个?于是就再洗一个。一个头洗二次,叫洗二个,按洗二个头的价收费。那一天木老板又冼了二次,己是深夜。约阿美出去吃夜宵,反正老板生病不在,阿美也爽快地答应了。
对这阿美,木老板是既有跟他初恋情人长得象的说法,又有一年多来几乎隔三差五天天捧场的实际行动,看上去也算有三分痴心。对于女人,时下的男人有口诀说:一要功夫二要钱三要爹娘生得贱。爹娘生的贱是指脸皮厚,厚脸皮是专用来打磨女人心软的,女人只要心一软,就......。这一顿夜宵吃得如何的风情种种不去说它,反正阿美是彻夜未归,反正木老板第二天早上醒来,兰房里的兰花少了一大半。
没有!阿大傻眼了。偷错了?阿美懊悔不己。
自从阿大施了美人计之后,木老板是再也没有踏进过喜欢来美容院的门一步。而阿大这次是真的病了。
究竟木老板将兰草种在了何处,谁也不知道。从此,这草没有了音讯。这个春天很快悄然而去。海岛被澹澹的海水浸泡着,夏无酷暑冬无严寒。一转眼是二年之后,一切都变得那么快,变得更加难以意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