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泥:《红楼梦》 里的情世界(之五)
(2012-05-23 19:4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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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天,我请钱理群老师看 @九州处处奔雷 先生的文章“圣人没有常人的欢乐——谈鲁迅兄弟失和,看钱理群整理的事件经过……”,其中周作人说,鲁迅的小说《伤逝》是纪念他们兄弟间的感情。钱老师看完后,认为周作人虽有此言,但不可信。蒋泥也以为,情感是隐私,《伤逝》是鲁迅写得最像小说的小说,融进自身亲历的情,“我”情恋的女人忽变弟弟,别扭。蒋泥
《红楼梦》里的情世界(之五)
蒋泥
司汤达追求浪漫的爱几达一生,一个追上后再放弃,转而求着另一个。这生活终使他“偷心”成功,把情人的心理描摹得入木三寸。
徐志摩不断周旋在才女、美女陆小曼、林徽因、张幼仪等人之间,诗文中亦到处有这些女性涵养来的美丽的质素:
一闪光艳,你已纵过了水,
脚点地时那轻,一身的笑,
像柳丝,腰在那俏丽的摇;
水波里满是鲤鳞的霞绮!
看呀,美丽!
三春之颜色移上了她的香肌,
是玫瑰,是月季,
是朝阳里的水仙,鲜艳,芳菲!
梦底的幽秘,
挑逗着她的心——她纯洁的灵魂,
像一只蜂儿,
在花心,恣意的唐突——温存[1]
在《想飞》中,徐志摩曾说:人类最大的使命,是制造翅膀;最大的成功是飞!理想的极度,想象的止境,从人到神!诗是在翅膀上出世的;哲理是在空中盘旋的。飞:超脱一切,笼盖一切,扫荡一切,吞吐一切。
试图超脱、笼盖、扫荡、吞吐一切的飞,当然只是诗人的理想或幻想,他知道下一步就是“硼的一生炸响,——炸碎了我在飞行中的幻想,青天里平添了几堆破碎的浮云”。
徐志摩最终死于空难,死于飞机失事,或者说死于两个女人的交情之间:一头是他的妻子、只愿留在上海的陆小曼;一头是他的“情友”、在北京等他来出席学术报告会的林徽因。
他死于由沪飞京的途中!
其实即使飞机不出事,像徐志摩这样的诗人,也只能活在悲剧中。
《管锥编》引《大智度论》言:是身实苦,新苦为乐,故苦为苦。如初坐时乐,久则生苦,初行立卧为乐,久亦为苦。古罗马诗人卢克来修也说:一愿未偿,所求惟此,不计其余;及夫意得,他欲即起。人处世间,毕生燥渴,盖无解时,嗷嗷此口,乞浆长开。约翰生博士则云:人生乃缺陷续缺陷,而非享受接享受。
徐志摩大费周折,得到“意中人”陆小曼,后来面对她的多变、“腐化”,又不能不苦恼,加之对娴静的林徽音种下一点情,他已不堪忍受。
“美的东西只存在于追求的过程中。过程接近完成时,美也就逐渐消泯。”
如此说来,美、诗意、理想、纯情等等,是只能存于“意淫”之中的,除此以外,没有什么永恒的美或诗意。
可见,王国维将《红楼梦》叫做“悲剧之悲剧”[2]是不确切的:
贾母惩黛玉之孤僻而信金玉之邪说也;王夫人亲于薛氏、凤姐而忌黛玉之才慧也;袭人虑不容于寡妻也;宝玉畏不得于大母也;由此种种原因,而木石遂不得不离也。
这种不得不离,我们可以称之为悲剧,但不能叫“悲剧之悲剧”。
怎样才叫“悲剧之悲剧”呢?
那就是让木石因缘及贾宝玉和林黛玉徼幸结合,再让他们像徐志摩、陆小曼那样,由喜变忧,以佳耦始,以怨耦终:
遥闻声而相思相慕,习进前而渐疏渐厌,花红初无几日,月满不得连宵,好事徒成虚话,含饴还同嚼蜡。[3]
若真这样,我们又很难想象《红楼梦》会做成什么样子。会不会人物都实际了、琐碎了、粗俗了,失去自身的诗情画意,而艺术魅力荡然无存呢[4]?
杨绛先生说《围城》,如果让方鸿渐和唐小姐先结婚,再厌弃,才贴“围城”词旨,大体与之相同。
所以,从艺术的角度考虑,我们宁要现在这样的“悲剧”,也不要人物褪其美好“光环”、俗化了的“悲剧之悲剧”。因为只有距离,只有“意淫”,才导致朦胧美、诗意美的艺术效果。
悲剧事端把这一个个的美打碎以后,精致的瓷瓶破了,散落在地,我们痛惜、哀惋,精神在此受到陶醉、洗涤和净化,性灵由此得到应有的滋养、培护,于是人活得更诗性、更和谐了。
创造真正永恒之美、纯粹之美的“意淫”,其功宁不大哉[5]!
这种大,已越出《红楼梦》、越出中国文学、越出一切“为艺术而艺术”的文学,漫溢于生命、历史、人性、文化深处,沉积为雄实的文明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