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散文、随笔作品 |
- 张 筱
我的出现,惊诧了依偎在栏杆前的一对恋人,惊扰了他俩浪漫而甜美的心境。
隔着门洞,我就发现公园大门另一侧空阔的平台,在临近黄昏的这一时分寂静极了。宁静的氛围里,还有两个站成风景的人。但之前我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对恋人!而这一刻多了我这个人,就如同一支优雅的曲子中掺进了另外不和谐的音符。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尴尬,我在另一侧,将目光投向脚下灰朦朦的城市,最后在校园清晰可见的场景定格:校园在冬天冷色调的着色下,十分安静,除了一些小道上不时有三三俩俩的同学经过外,就连平日很热闹的球场,也显得空洞寂寥。
我欲离开时,这对恋人却牵手从我面前走过,下了台阶拐上了下山的小路。这对恋人从我面前经过时,似不经意地瞟了我一眼。从他们那淡漠的表情与眼神中,我才知道自己的出现是多么地不合时宜……
双手扶着水泥栏杆,望着这一对恋人下山时的身影,我猜想他们是山脚下这所著名高校的学生吧。南山,向来是这所高校的后花园,是年轻人谈情说爱的好去处。他们这个年龄段,也正是情窦初开、热烈浪漫、激情四溢的年龄呵。再想想刚才的这一双恋人,不知他们在这零下四五度的空地上,呆了多久?可我才站了一小会,就觉得有脚下有点冻了。
我有点心猿意马,回想自己年轻时对于爱的一些狂热举动,还有蔑视世俗的那些行径,不由失笑了。可是……再真实的情感,也会如同这季节一样变色呀。记得中午读的那本《心经要解》中,其中有这样的一段话:“欲结”乃人出世即有之劣根性,如男女之情欲,人类彼此打骂杀伐之怨情。无论是爱情或怨情,情即如铁绳将众生紧紧扣住。有此等情,众生即无法解脱。
佛法无边,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真正明了其要意的,不过对这段话,我倒是身同体受,懂得其谓指何如了。譬如之前那对恋人间的爱情,再譬如那对恋人对于我的怨情……嘿,众生果真如厮呀。
双脚冻得有些麻木,转身走出宽大的门洞后,我不知自已该上山还是下山。踯躇间,面前的景色吸引了我:灰色的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映衬着一轮斜阳;这轮斜阳又搁在那幢古色古香的双层八角亭尖顶左侧……简单的背景中,斜阳与八角亭构成了一幅很美的画面。刹那间,我被面前的景色沉醉,感受这个氛围中漾动着的安详、温暖、敦厚、宁静!可惜的是,这种心境并没有保持多久,不时上下山的车子,把这种超乎于生存与现实的镜像之美掠夺亦尽。
此刻,我决意继续往上走一段。对于南山,在客居伏龙坪的四年中,虽然我每个季节都会随意地到这儿来散步,对此是相当的熟悉。可这一刻我却很冲动,执意想再往上走走。
从南山公园牌坊式大门背侧的柏油路至松涛亭,之间有一条斜向上伸的林荫小道。我曾经无数次地在此走过: 上山或者回九米斋。春天,小径两侧的蔷薇花恕放着,榆叶梅也纷纷披靡着丽日盛景,还有不知名的藤萝上,则缀满了形色各样的小花——山中春来迟,在山下,同盟一时节已很难见到这样繁盛的花簇了,当人们至此时,自然而然地会忘却攀登的劳累,醉心在这一条花的河流中。夏天,这些藤萝更加浓郁,各种树木也重叠出如茵的一条长廊;行走中凉风送爽,曲径通幽的感觉更妙!秋天,小径两侧的树叶黄了、红了,只有侧柏长青;光秃秃的藤蔓上,会有一嘟嘟或紫或胭的果子,在风中荡着秋天,点缀秋天的另一种情致。可是在这个隆冬的黄昏,我又会看到些什么呢?
水泥台阶明显地被清扫过,但看上去不是很干净,还有零散的叶子落在上面。一从丛花树、乔木的树盘里,是厚厚的一层黄褐、黑褐色的叶子:针形的、条块状的、椭圆卷边的……这些平时积蓄雨水的圆坑,连缀成两排并列的圆环,似无尽头;灰色的小径如同一架天梯,就夹在两排圆环中间。那铺满叶子的树盘,与小径上的台阶,看上去既是一种奇妙的组合,又呈献出一种形态的对峙:天地之间方与圆的对恃。树木萧萧,山林疏落,季节的苍凉与寂静裸呈在眼中。在这样的境地走着走着,我的心如止水,漫上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
爬完三百零五级台阶,到了松涛亭。说是亭,其实它是一座飞檐走兽,雕梁画栋的仿古建筑。它以一根轴线布局,正中一间高左右两侧稍低; 半月形的基础上,东面八根柱子、西面十根子;西面中间四根柱子两两并列;四道砖结构的屏风,分布东西两侧,有瓶状和月形门洞南北贯通;正中一间,在地面刻着一个类于阴阳八卦又似花朵的图案,再仔细看又有点类于男女性生殖器官的吻合……百思不得其解,到最后也没弄明白这个图案究竟是什么。也许设计者的初衷,是在呈现一种传统的阴阳平衡学说(文化)吧。
松涛亭中只有我一人。我以从未有过的细心,察看着砖屏上的浮雕图案。这些图案有五畜,有鸟与花,有反弹琵琶伎乐天。形态逼真传神,堪称为民间艺术家的杰出作品。记得一次到白塔山,朋友讲临夏的砖雕最有名,不知此处的是否出自临夏砖雕艺人之手?
当看着砖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留言与留名,联想起阿里巴巴大盗(网站)马宁先生在一次清华(北大?)的演讲中说:有一次我倒长城,看到在城墙上刻下的某某某到此一游。我认为,这是世界上最早的BBS。长城依然,留名还在,人去也。虽然用当代文明的眼光审视,这是一陋席,但这也是传统文化的一脉。千年前的文人骚客们,正是以墙头题诗作画这种方式,来展示自己的作品,许多美文绝句,也藉此得以广为流传。
仔细审视一番后,我退到远处打量松涛亭,期待着能给我些启迪。但是,我的愿望还是落空了。我只是看到这座空无一人的松涛亭,平静得如同一位圣人:平和、肃穆、沉默,置于天地间、山林中,透露出宁静中的美姿美态。
在这样的情境中,在这种宁静的氛围中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脑海中电光石火般冒出另外的一种情境:去年到乌鲁木齐,那次从阿尔泰到喀纳斯途中的几个断片——人,这时的确很奇怪。
八月的金山脚下,是热烈迷人的异域风光。车子离开布尔津县城,向着喀纳斯前进。约一个小时后,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天空很蓝、阳光很亮,广袤的田野上,是大片大片的油葵,一眼望不到头。一些零散的村落,时现时隐于大片大片的金黄色中,望不见炊烟,也少有人迹。宁静的田原,美丽的田原,沉寂在天宽地阔的浩大之中,令人心生敬畏!
再深入些,就进入了一望无际的大戈壁。目之所及,是起起伏伏、荒凉苍茫的丘陵:褐色的岩石、红褐驳杂的砂砾,看不见绿色,看不见飞禽走兽——没有一丝生机。虽然我生长、工作在西部,但近距离“接触” 戈壁,这还是第一次。我没有感受到戈壁的残酷,但却分明感受到了它粗犷而宁静的那种大美。那一段行程中,车上的同伴都睡着了,只我一人,津津有味地独享视觉的这道盛宴。
到喀纳斯湖畔的次日清晨,我起了个大早,用冷水冲冲脸就走出了那间小木屋。天色未开,风也似乎还在睡眠。白天的喧哗:机动车声、马嘶声,招徕生意的吆喝,游人爽朗的笑声,当经过一夜的过滤后,仿佛在这个世界消失掉了。只有轻轻的流水声,如同天籁游荡在远方。这一刻的喀纳斯是宁静的,我甚至都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在这种宁静中停顿、思想在这时凝结……那一刻,我浑然超然于尘世之外。天光渐开,还有远处的点点灯光,似在提醒我这是什么地方。于是,我聆听着天籁,开始了散步……
从沉思中回到眼前的景色中,天色将晚,我想也该下山了。
下来时,在小径上我遇见了一位乡下妇人。不用问,她的家就在皋兰山,还有她的家人,儿女,丈夫,都一同生活在这个城市的边缘。妇人低着头爬着台阶,擦肩而过时,彼此对视了一眼,我发现,她瞧我的那一刹,神态安详而平静。她裹着头巾的脸蛋上,那两团胭红,因为攀登了很长一段路的缘故,显得更亮更红。这种天然、质朴的美,在城市是很难见到的。
又走完三百零五级台阶,来到了柏油路上。身后的汽车喇叭声,让我忍不住回了一下头,却发现牌坊式南山公园大门,与蹲在门两只的巨大的石狮,在黄昏余辉的晕染下,竟有些金壁辉煌了!
不时有送鲜奶子的人骑着自行车、摩托车向山下滑去;过一会,山脚下某一幢楼或某个小区前的巷口,就会响起一串串悦耳的摇铃声……那时,鲜奶的香味,就会在小巷的黄昏流动。
2005-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