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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张 筱
迈步在窄小的田埂上,穿行于春天的和风中,大地的寂静与田野的寂寥,让我的内心盈满了一种乡土的感动。举目四顾时,心中更飘逸出对故土的依恋与憧憬—— 在早上和朋友通了几个电话,又给外地的网友用手机回了几条信息,就在家闲呆着。到下午三点多钟时,忽而心生一种冲动,想去探望一位卧床已久的朋友……可是从这儿到朋友家足有十二华里的路程,用什么交通工具呢……思忖一番后,我决定徒步前行。因之出门后没有骑车,也没有到村子后面的乡村公路上,去乘坐由邻县发往小镇的公交车。而是顺着院子南边那条通向河边的车道,向村子的另一头走去。心想穿过那一片广袤的田野,顺川道中心北行,沿着洛河而上…… 来到村外的小河边,我看着那竟只有一线的潺潺水流,要比记忆中的纤细许多。河水是绿的,河边没有冰凌。河水的绿,是浅浅的河床上生长着的那些如絮如缕的绿色水藻,衬托出来的。掬一捧清冽的河水,让它从指缝间扬扬洒洒、清清亮亮地泻下,这时就嗅到了一缕淡雅的早春气息。 过了小河,喧闹就一寸寸地留在了身后,面前则出现成片、开阔的庄稼地。这时我发现,广袤的田原寂静无声,没有人迹。是呀,这正是大年初二,人们都在忙着走亲串友,田地因此便冷清下来了。在刚刚能行驶一辆架子车的小路上,我开始用我的脚步,一步步丈量田原的寂静,体察田原静寂中的美丽。 平坦的原野,呈献出青黄驳杂的色彩。那些田在秋天犁耕后,又经过一冬熟化,蓬松、肥沃得如一面面巨大的发糕,等待着农人在谷雨前后播种;另一些田地里种植着的大蒜、菠菜、小麦……这些越过冬的植物们,已从茎叶的中心萌动出点点新绿,并将在以后的春风露雨中或抽苔、或拨节、或孕穗。审视着面前的田原时,让人感觉到的不只是春天的期待与想往,而是感受到一种力量。是一种温暖的、向上的、挺拨的、坚韧的力量。为此,我感谢大自然对于庄稼的恩惠,也感谢它给予世代以农为生庄稼人的恩惠。 春天的氤氲中,放眼四望,只见高高低低的矮山低丘,分东西绵延、起伏着,如同两道经年的屏障,把这一马平川,围成一个狭长的带状盆地。东西较窄,南北狭长的河谷,则酷似一柄硕大的芭蕉叶平铺在这矮山低丘中;顺着川道由北向南蜿蜒而下的洛河,形同这枚叶子中间粗壮的叶脉,滋养着这两岸的田园、人家;在川道中,乡与乡纵横交错的公路,村与村东西连结、南北交汇的车道,田原上如纬如经的纤陌,则是营养着村庄、输送着生命所需物质的脉络——当我的神思,在与家乡的田原沃野再次交媾时,那轮斜挂在蔚蓝天空中的春阳,已把温顺和煦的光缕,投射在我的背上,随我而动与我同行,令人浑身在感受着温暖的同时,又体味着那种只有春天才有的慵懒的舒适。 行走于旷野、仰俯于天地间。在这一过程中,我几乎就是在春天这种舒适的慵懒中,踩着大地与生命的脉络前行的。 走着、看着、想着,一种冲动突如其来,又排山倒海般萌发于丹田。那种诱惑,来源于潜涌的记忆暗流,让我不能自制。在这样的情境中,我不知不觉脱掉鞋袜,赤着双脚在田地上奔跑起来——风吹拂着我的长发,我的心灵就在这静寂的天地间放飞。这时,生命是自由的、思想是自由的、行为是自由的……就连旷野的风,庄稼地里的那些禾苗,也是自由的:自由地纵横在天地间、自由地在天地间生长。就在那一时刻,我觉得自己的生命、灵魂连同血肉之躯,又紧密地与黄土地连在了一起;我的浓浓情思,也在奔跑中一点一滴融入了这块土地。 家乡地属秦岭山脉西延部分的徽成丘陵盆地,踞于盆地中部,境内有嘉陵江的一级支流洛河水经过。洛河发源于眦邻北部江洛境内的老爷山,从家乡纵贯而过,流经邻县因横川酒闻名的红川镇,一路南下,再经粟川、小河、大河店汇入嘉陵江。因了这条河,家乡才有了鱼米之乡“小江南”的美称。家乡地势平坦,覆盖层深厚,土质肥沃,气候宜人,生长期长等优越的自然条件,使得多种植物都能在家乡的黄土地上生长,让村村户户过上安居乐业的好日子。山水仍在,可惜早已不能目睹千倾金浪翻、万重稻谷香的田原如织美景。 还记得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前,面前的沃野,还是千倾一眼望不到头的稻田。到了八十年代后,由于洛河水位下降,部分稻田已不能引入河水,就是此前,上下游邻村间还为争水,发生过械斗事件。八十年代以后,农村土地承包到户,稻田又由大田作业变成了小块经营,引水、灌水给人们带来一系列麻烦,这样,开始有人把自己承包的稻田进行深翻后,变做了旱田。仅两三年间,稻田就在整个河套绝迹了。世事变幻、苍海桑田,莫非如斯!而家乡的种种优越性,也已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不能显示其优越的一面了,许多安居乐业的佳话,已成为佚事或者正在成为轶闻…… 在麦田中与闲地里赤脚奔跑了好一会,直到许多蔬菜温棚挡住前面去路,我才又放慢脚步,转到河边洗脚、穿鞋。 河对岸,有人在田地里整地,好像在准备育秧的苗床;也有人抡圆了膀子,正在挖耕土地……看来,最相信一分耕耘一分收获的农人们,总是闲不住的,即使在过大年,他们也不愿放下手里劳动的工具。而长长的堤上,迎面不时有三三两两的摩托车、三轮车,搭乘着年青或年少的男女们,从我的身边轰鸣着驶过。这些走村窜户,寻亲访友拜年的影踪,就是乡村对年的告白。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我涉过洛河上那座枯水期临时搭起的小桥,往朋友家所在的村落走去。这时天已黄昏,前边村落中那些依山傍水而建,新旧不一,层次分明、错落有致但又极不规则排列着的瓦屋,如同被蛋黄涂抹过,笼罩在一层金色的光晕里,村落,凸显出一种古朴的庄严。而乡村饮烟,就从那些人字型屋顶冉冉升腾,缭绕着,最后,它在村庄上空消逝得无影无踪。 走在小路上,想象着与朋友见面后的种种情景,我心中多少有点激动。这时候,我发现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一幢活动着的浮雕,引导着我与村庄接近,缩短着我与村庄的距离。就是此刻,我回望了一眼,只见山丘上摇摇欲坠的春阳、与洛河上那座长长的大桥、对岸小镇上的人家,共同构成一幅典型的乡村图画剪影。这时我想:我们的村庄,或者家园,就是生长在大地上的的浮雕群。它在历史的烟云中被揭牌,在今天的期望中被反复增删,在未来的憧憬中将不断地被修正——于是,一个新的版本诞生了。而这个版本,将依然生长在大地上,依然裸呈于天地之间,也依然永存于热爱着故乡的人们心底。 行走在大地上,我突然感觉到人的伟大,感觉到家园的不朽!
2006-02-12 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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