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里杂忆二
(2009-10-15 11:4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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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东角灯小新娘小河田埂高邮西北乡杂谈 |
分类: 子川随笔 |
高邮西北乡
《高邮西北乡》是一首著名的高邮民歌,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西北乡到底在高邮的什么方位?到今天我还是没有弄明白。不过,我每次听到这首民歌,头脑中立即出现这样一个里下河农村的画面:一大片低凹的水田,生长着茨菇、荸荠、茭白,水田之上,有三三两两的鸥鸟和稻鸡,哌哌地飞。沿田埂或干渠走不多远,就会有一条小河,横着,把田岸隔断,小河里,生长着菱、荷,和一种叫水浮莲的植物。河上,横着比板凳面宽不了多少的独木桥,行人得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上桥,下桥,然后长舒一口气,跨上河岸;还有一种横跨河面的水槽像另一种意义上的桥梁,水槽里,用来灌溉的渠水,沽沽的流,行人得像跨栏一样,踩着流水上面间隔两三尺的一根根木楞,踮着身子通过水槽,小心翼翼地跨过最后一格,再纵身一跃,带着一种越过险境的轻松;更多的小河没有桥梁,有渡口,一条小船横在渡口,小船边上大都钉了一个缆绳,船夫只须牵动船旁的缆绳,即可渡到彼岸,还有一些无人渡,真正“野渡无人舟自横”,由来往行路人自助通行。毫无疑问,这样的里下河农村真实存在过。在我记忆中,这幅画面里,还应当有头顶上热烘哄的太阳,路边,偶尔有一排稀稀落落的树,所谓的路是干渠的圩堤或田埂,两个小孩,一个女孩,一个男孩,一前一后,有时走在田埂上,有时走在渠道上。如果给这画面上考虑一种音乐背景,那无疑就是《高邮西北乡》的民歌调调……
2009年6月5日,高邮大剧院,四幕音乐情景剧《我的家乡在高邮》正在上演,《高邮西北乡》音乐在剧院回荡。音乐声中,岁月流逝,当年的小男孩几乎成老人了。当年的小男孩,突然有了一种冲动,想走进四十年前的画面里去看看。毫无疑问,要实现这想法是有难度的。当他开始专注想起这幅画面,记忆存储器里残存的信息已不多:张轩公社的东角灯,还有一个高家大队,再就是三姐妹里的老二,嫁的对象属龙,当年似乎才16岁,对了,还有一个信息,那就是嫁过去的人家,公爹是一个板罾取鱼的。
6月6日是个星期六,一辆小车载着我驶向40年前的水乡画面。东角灯是很容易找到了,而42年前的女孩就不容易找到,尤其是在姓名和嫁到谁家也不知道的前提下。因此,当我在东角灯村庄上,一问起这个40年嫁到这里的小新娘子,几乎所有人都笑了。他们说,哪有这样找人,这样找人怎么能找得到?我虽然找人心切,也有几分固执,也还是为自己的鲁莽不好意思起来。
这件魂萦梦绕的往事,叙说起来其实也简单。40年前,我作为小新娘的娘家亲戚随母亲来东角灯吃她的喜酒,当年的农村婚嫁早,印象里我和新郞新娘差不多大。还有,不知道为什么,我母亲和新娘的母亲吃完喜酒先回去,而把我留在新郞家。这就有了后来始终在回忆中萦回的画面: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一前一后走在水乡田野上。一个女孩的说法其实不准确,事实上送我一程又一程的是一个小新娘子。我记得小新娘子送我回她娘家,送过一条小河,又一条小河,走过一座小桥,又一个小桥,渡过一个渡口,又一个渡口,最后,她告诉我,再往前没有河道了,向前再向左一拐,就到她娘家了。她还说,小舅舅,什么时候等我们单过了,你再过来玩。我是她娘家亲戚,辈份比她高,尽管她年龄比我大,已经嫁人。她说的单过,我当时的理解是她刚嫁人,跟公婆一起生活,招待客人什么的自己作不了主。不过,我始终记住的却是她送我走了很长很长的水乡路,为了过桥过渡的安全,她似乎还不时用手搀扶着我。那天的阳光那么灿烂,水田有如一面面镜子,一个清秀纯清、喜气未褪的小新娘子,送一个小男孩走在水乡田野上。
事实上,在她记忆中,我这个小长辈以及来吃她喜酒的事都记得起来,唯有送我离去的这一节,她记不清楚了。说到这里,大家都明白了,凭着那些已经不完整的记忆残片和断简式的信息,在高邮朋友的帮助下,我竟然找到正在农田忙夏收的她。这时,单凭外貌已无法让我们相互辨认,是语言和语言提示出来的相互关系,让她很容易想起了我的身份,她叫我一声小舅。我确实是个小舅,她比我大三岁,比她的丈夫大两岁。我们从田里往她家里走,一路走,一路说话,我们说了许多彼此记得起来的话题,比如她母亲,我母亲,她的姐妹,还有我们彼此想了解的话题。只是,当我说起当年她送我离开,走过了一条条小河的事情,她定了定神,然后不好意思地对我说:“我想不起来了。”
记不记得起来,一点也不能影响我的激动,是的,记不起来其实很正常,在岁月糙石的打磨下,什么东西还能那么经久。四十年后看水乡,水乡的水面似乎小了许多,水乡的面貌也大不一样。可是,插秧季节,白鹭依旧在秧田上下飞,它们没有改变,还有水里生长的莲荷和菱角,也没有改变,改变的是在这里生活过的人,时间改变了我们的容貌,却改变不了记忆中那一份美好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