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
(2009-01-02 03:3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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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观察杂谈 |
一天下午,T要到会议住地的传达室接一个长途电话。大家都到传达室陪他接电话,神色好像都有点激动,有点紧张。当然T更是如此。
原来,T的当民办教师的妻子参加杭州一所中等师范的考试,这项考试是专为民办教师安排的,能够入读这个班级,毕业以后就转为公办教师。这就意味着捧上了梦寐以求的“铁饭碗”,农村户口可以转为城市户口,拿的是国家发的工资,各种福利是民办教师享受不到的。对一个民办教师来说,这是命运的一个转折。
电话铃响了,依稀听到里面是一个女声。只听T反复问了好几遍:“考上了?录取了?”声音是颤抖的。我们也很激动。那心情,跟“右派”改正、无罪释放一样,总之,是“翻身”了,幸运降临了。放下话筒,T的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不记得从哪一年起,笔会停了,但是,这个朋友圈子并没有散,只是聚会改在每年年底,或者是在谁的家里,或者是在外面——餐咖啡馆之类的。以前,大家聊天时说到一些令人气馁的社会问题,会涉及到T的境遇,气氛难免会压抑。当然,这种压抑感,也加深了朋友间的友谊。后来几年,T的境遇大为改观:先是被提拔到公社中心小学当校长,没几年又到教育局教研室当教研员,成为一个城区教育界的一个权威人士。评职称、分房子,自然一路顺风。他的妻子也调到了一所重点小学任教。大家都为他高兴,聚会时,压抑的气氛少了很多,或者说,大家不用为T感到不平、惋惜了。虽然也有压抑的时候,但已经不是因为座中谁的个人境遇了。
我似乎感到,本来维系我和T之间某种物质,像冰遇到了阳光,在很快融化,或者是变成了空气,想抓也抓不住。我在想,这是为什么?肯定没有个人恩怨。不然的话,他不会对我说“还是写本书吧,写时评意思不大”,他说这话确实是为我好。写时评,如果仅仅“意思不大”,还不算最坏的情形。我又想起他的笑容,他的摇头。那种居高临下的不屑——某一类官员的标志性的神情,以前在他的脸上是不会有的。以前的T,对朋友多么热情、真诚,即使你是在对另一个人说你的事情,只要他听到了,就会急切地问:“什么事?你怎么了?你再说一遍!”把你的事情当作自己的事情一样。这是多么温暖啊。而现在,连他自己的孙子深受其害的事情,难道他没有关心的兴趣了?想到这里,我感到心里起了一阵寒意。
但是,再一想,这是我的不对。他是体制中人,所有的好处来自体制,当然要维护体制的体面。当年朋友们同情他的坎坷,不就希望他有今天吗?要他提供材料写这样的文章,不是为难他、毁了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