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日头已经西斜。项王回视本部人马，估计剩不到两万，且多数受伤。

汉军伤亡不下十万。

项王爱妻虞姬，因受项王宠爱，每从项王随军，此见项王全身是血，几乎成了血人，拖枪提盔而入，大吃一惊，慌忙上前查看。项王说：“败矣败矣。”虞姬问：“身上如何此多血？”项王说：“此虏血也。”虞姬稍觉宽心，劝慰说：“胜负乃兵家常事，将军不必忧伤。”项王说：“吾自从军至今，大小七十余战，何曾败过？不意今日败于一胯下之夫。唉，悔不该当初不听亚父之言，与彼养成今日之势。”虞姬说：“将军神武天下何人不知？将军知失，改过便是，不必过于自责，身子要紧，身在，可以东山再起。”说罢，亲为梳洗更衣，一面吩咐准备酒肴，为项王接风解烦。

虞姬乃吴中美女，慕项王英名，嫁项王为妻，色艺双馨，善解人意。平日，项王从战场上下来，每经虞姬抚慰，疲惫顿消；遇有烦恼之事，经虞姬一说，心里无不服贴。项王喜欢，行军作战，常使相随。

梳洗换装毕，酒肴已上。虞姬酌酒相陪。这时，军士入报，汉兵围营。项王吩咐说：“传谕将士，小心防守，待我明日与战。”

天色渐暗，灯红酒绿，眉黛肌粉，娇声柔情。平时此景，何等情调，偏是今夕，反添悲情……数杯酒下肚，项王忧愁稍解，不觉肢体倦怠，倒榻就睡，一会儿鼾声大作。虞姬为之覆被，坐守榻旁，瞧着心上郎君，一寸芳心，好似小鹿儿乱撞……

项王在梦中，忽然被阵阵歌声惊醒，急忙起身提剑出帐察看，只听得四面楚歌，在夜幕中传得更为真切，一声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佛九天鹤唳，四野鸿哀。项王大惊：“汉已尽得楚地乎？如何此多楚人？”

原来，这歌声从汉营中传来，韩信为了瓦解楚军斗志，使人编写歌词，和以楚韵，教习军士，令深夜和唱，以激发楚兵怀乡之情。果然，有人来报项王：“军中将士闻楚歌声，多有散去。钟离将军、季将军亦已遁走。”项王仰天长叹：“何哉何哉？天亡我也！”

项王觉大势已去，踉跄回营，见虞姬已经起来，正深情地注视着自己，楚楚动人，风情万种。此情此景，怎不急煞血性男儿心肠！旁顾席上残肴，还未撤去，即唤虞姬再与共饮。酒过数觥，忽听得乌骓马在帐外一声长啸，好似在催促项王突围。项王平生最爱，一为乌骓马，一为虞美人。想自己戎马一生，刚起兵时何等雄风，何等声威，不想今日落得如此下场，不禁悲从中来，遂慷慨而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虞姬听着，和歌一首：

    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歌罢，早已哭成泪人儿。项王也泣下数行。左右皆泣，莫能仰视。

这时，鼓已四更，将士来催项王乘夜突围。项王拥着虞姬，不肯舍去。虞姬说：“大王不必顾念贱妾，我料大王必能突围，速走，速走。”项王说：“我爱爱姬，胜过爱己，如今大难当头，叫我如何割舍！我走，必要带爱姬同走。”虞姬说：“贱妾此生蒙大王厚爱，死亦无恨矣。大王一身，自能得脱，贱妾不欲连累大王！”说罢，乘项王不备，抽出项王身上佩剑，道声“项郎尊重！”一剑向颈上横去。项王出手相救，已经来不及，顿时，血溅军帐，香销残垒。

项王抚尸痛哭，哭罢，就在帐内掘地数尺，将虞姬掩埋，即点起八百精锐骑兵，乘汉军不备，夤夜突围而去。在今安徽省定远县南，尚留有虞姬香冢。后代文人墨客，感念虞姬贞节，与项王爱情可嘉，谱以词曲歌颂。后人遂将“虞美人”三字，作了曲名。

天明，韩信发觉项王遁走，即命灌婴率五千骑兵追击。

项王一路杀去，来到淮河边，身边只剩百余骑，即寻船渡淮，欲回江东老家重整兵马再来。至阴陵（在濠州定远县西北六十里），迷失方向，见一田父在田间劳作，因问去路。田父知是项王，恨他暴逆，故意指示相反方向。项王率领百余骑，依指驰去，竟陷入一片沼泽中，被汉兵追及。项王将身杀回，引兵至东城附近（在今定远东南五十里处），只剩下二十八骑。汉兵围追者数千人。项王知不得脱，乃对身边二十八骑说：“吾起兵至今八年矣，身经七十余战，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今被困于此，此天亡我，非我不能战也。今日吾固一死，愿为诸君战一痛快。吾必冲出敌围，斩将，割旗，三战三胜，使诸君知天亡我，非我不能战也。”于是，将二十八骑分作四队，指一汉将，对众人说：“吾为公等取此将，接应尔等四路冲出，至东面山坡上合为三处。”说罢，大呼一声，挥戟向汉军冲去。汉军披靡而退，项王遂斩一汉将，接应四路骑军，向东山突围。汉郎中骑将杨喜随后追来，被项王回马一喝，人马俱惊，退避数里。项王与诸骑在东山会作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复将三处分别围住。项王再次杀出，再斩汉一都尉，杀上百人，复将另两队骑兵救出，重聚一处。如此者三，点视人数，只伤亡两骑。项王谓左右说：“如何？”众骑说：“果如大王言！”

项王欲东渡乌江（在安徽乌江县东五十里处）。至乌江边，乌江亭长早已将船候着，对项王说：“江东虽小，地方千里，民众数十万，亦足以王，请大王速渡。”项王见此情景，感慨不已，因改变主意，笑对亭长说：“天欲亡我，我渡江做甚？且当初，籍与八千江东子弟渡江向西，今无一人生还，纵然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亦以何面目相对乎？”这时，马蹄声纷至沓来，汉兵复聚。项王喟然对亭长说：“我知公为忠厚长者，忠情可感，今我无以为报，唯座下战马，随我征战数年，日行千里，临阵不惊，我不忍杀之，以赠老丈，愿老丈善待之！”说着，牵马上船，交付亭长，回岸对身边二十六骑说：“诸君欲去者，可随亭长同去，我决不阻拦。”众人齐声说：“愿与大王共生死！”二十六骑，无一人想走。项王推开亭长船，令二十六人都下马，持短兵与汉军战。项王独杀汉兵数百人，身中十余创，二十六人全都战死。项王顾视汉骑司马吕马童说：“汝非吾故人乎？”吕马童指示项王对汉中郎将王翳说：“此乃项王。”项王说：“吾闻汉以千金、邑万户购吾头，吾今成全汝之功。”说罢自刎而死，年三十一岁。一代勇将就此陨落。

汉将士见项王已死，王翳上前割得项王头，余众抢夺项王尸体，自相残杀，死伤十余人。结果，杨喜、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一体。

五人持着到汉王处报功。汉王闻项王已死，惊喜！尚有怀疑，命将五体凑合，验明正身，果然是项王！欣慰不已。即封五人为侯：王翳为杜衍侯，吕马童为中水侯，杨喜为赤泉侯，吕胜为涅阳侯，杨武为吴防侯。

灌婴一路扫荡，连下东城﹑历阳，南渡长江，破吴郡长于吴下，平定吴郡﹑豫章郡﹑会稽郡，遂定楚地；复回军北上，还定淮北五十二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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