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切的小说比较清爽。吃一盘清爽的豆腐，我往往能品出烤大腰子的味道。是的，库切的小说对于我有巨大的弹性空间。小说家不是无所不知的上帝，《彼得堡的大师》中陀思妥耶夫斯基虚构成分占多少不重要，巴维尔到底是被帝国警察处决，还是被革命同志谋杀，抑或软弱的巴维尔抵抗不了分裂的现实而自杀，库切没有叙述。小说围绕这个已经不存在的人物，让不存在浓雾般存在现身，人物全部卷入看不见暴力中，一起被绑架到没有真相的事件中。
    《彼得堡的大师》以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主人公，从国外来到彼得堡，寻找养子巴维尔的遗物，他和他情妇以及孩子，一起卷入了革命的暴力中，陷入连环绑架中。巴维尔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养子，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西伯利亚流放后服兵役期间，认识了一个校长的妻子，并猛烈追求她，当时她的丈夫还在，后来丈夫去世。由于另有新欢，拒绝陀思妥耶夫斯基，使陀思妥耶夫斯基陷入精神绝境，癫痫症发作。这个寡妇被抛弃后，才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结婚，巴维尔即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养子，当时7岁。这个寡妇有歇斯底里症状，后病死。小说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用深情、悲凉的笔调和死亡的儿子对话，但儿子遗留的文件里，一直对他怀有敌意。小说中多少成分是根据陀思妥耶夫斯基传记，多少是虚构已经不重要。库切展开的叙事不在意这些，而是叙事的弹性空间。
    陀思妥耶夫斯基来到儿子租住的地方，迷恋儿子巴维尔一衣一物，认识了房东安娜和女儿马特廖娜。 陀思妥耶夫斯基计划拿走儿子死后遗留的文件，但负责这个案件的秃头督导马克西莫夫却告诉他，巴维尔遗留的文件秘密：“这是一份计划暗杀的人名单，只要以人民复仇的名义发出信号，立即就动手，你也知道，人民复仇是涅恰耶夫创立的秘密组织。暗杀的目的是加速总起义，推翻国家的政权。你如果翻到文件最后面，可以看到一个附录，上面有推翻政府后立即处决的各种人的名单。包括全部高级司法人员、全部警察官员和上尉级别以上的第三厅官员。名单是在你儿子的文件中找到的。”
     巴维尔加入巴枯宁无政府主义者涅恰耶夫的恐怖暗杀组织。巴维尔自杀的可信性越来越低，是帝国的警察处决了巴维尔，还是涅恰耶夫谋杀了巴维尔？与此事无关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步步卷入这个恐怖的政治中，被看不见的暴力包围着，被绑架到这个暴力的游戏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租住的住处被监控，随着监控者被暗杀，涅恰耶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面对面交锋，涅恰耶夫否认谋杀巴维尔，以人民的名义谴责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核心，即第十五章，涅恰耶夫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场关于人民的对话后，涅恰耶夫企图绑架陀思妥耶夫斯基，希望利用他的影响力，写传单，被拒绝。但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意识到，他被无形的暴力绑架了，进入了政治暴力的漩涡中。
    安娜，这个守寡四年的30多岁风韵犹存的少妇，被49岁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勾引。本来，她和这种看不见的政治暴力没有任何关系，由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租住儿子曾经住过的地方，她也遭到了莫名其妙的绑架。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开始就勾引了安娜，把安娜弄上床，陀思妥耶夫斯基以为儿子和她有过关系，他穿着儿子的衣服，和安娜做爱。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体验儿子生前的生活。但巴尔斯和安娜没有关系，寡妇四年没有接触过性。安娜也看穿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阴谋。整个做爱过程中没有那种他可以称之为快感或者甚至激动的东西。他们仿佛隔着一条被单在做爱。……“他醒来时发现自己伸开四肢趴在她身上，嘴巴挨着她的耳朵。
    '你知道我去了哪儿吗？'他轻声问。
     她从他身体底下抽身出来。 
    '你知道你把我带到了哪里吗？'他悄悄说。
     他迫切希望在她面前炫耀那孩子，表现他青春的活力，他明亮的眼睛、白皙的下巴和好看的嘴巴。他要让孩子再穿上那套白衣服，让孩子的胸膛里发出深沉的声音。'看哪，世界上少了一个什么样的宝贝！'他要大声呼喊：'看哪，我们丧失了什么！'
     敏感的安娜告诉陀思妥耶夫斯基，他想通过这种方式达到另外一个人。安娜在这场看不见的暴力中，是局外人，甚至连旁观者的资格都没有。但陀思妥耶夫斯基勾引了她。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搞清楚自己的诉求，她只是需要一个永远的房客而。但却被绑架到了性和政治的双重的暴力中。
        库切写道，“恋上母亲后，会不会也渴念女儿呢？”最恐怖的，我认为也是《彼得堡的大师》最重要的，安娜的女儿马特廖娜也被绑架到这场看不见的性和政治的暴力中。这是也是库切最不厚道的地方。小说中没有说明马特廖娜的年龄，陀思妥耶夫斯基通过观察马特廖娜睡衣里的粉嫩乳头，估计她在十一二岁之间。陀思妥耶夫斯基刚看到马特廖娜起，一直到最后，就对这个小女孩产生色情的欲念。“她低着头，挨到他身边。他用胳膊搂着她；能感到她在颤抖。他抚摩她的头发和额角。她终于让步了，贴紧他身体，两个拳头放在下巴底下，大声啜泣起来。  他想到人的呼吸停止后，种子继续在身体里存活一个时期，却不知道它永远不会有结果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欲望让安娜感到恐怖，希望他离开。陀思妥耶夫斯基否认对马特廖娜动手。从小说的开头到小说的结尾，马特廖娜一直被绑架到这个暴力局，充当性游戏的对象。陀思妥耶夫斯基观察到马特廖娜喜欢儿子巴尔斯。小说结尾，陀思妥耶夫斯基以故事形式虚构了一个场景：儿子和女朋友做爱，让马特廖娜偷窥，激发马特廖娜的性欲。
        马特廖娜一开始就知道巴尔斯和涅恰耶夫的暗杀行动，对他们参与这场神秘行动，激动不已。通过给芬兰姑娘毒药面包，把涅恰耶夫的三色旗藏于床底下，直接参与了人民复仇组织的暗杀，成为了看不见的暴力和连环绑架的主角。
      陀思妥耶夫斯基、安娜、马特廖娜都是以局外人身份，卷入局中，成为了看不见的暴力和连环绑架的主角。政治事件牵涉到每一个人，谁也不能置之度外，每个人都会以莫名其妙的方式被绑架，成为事件的主角。不是这个世界太荒诞，而是太真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