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乙阴郁的现实主义：暗影中的荒诞与真实
他是神父，在陡峭的山崖上，以俯瞰众生的冷峻姿态坐在一块冰冷的石头上，穿着象征死亡和末日的黑色长衫，旁若无人用西方式语言吟诵手中一部厚厚的经文，他的听众在遥远的山脚下，声音能不能通过经过异化的空气传达到、能不能把神父经文听懂，神父不纠结这些。他已经进入深入缅想阶段，偶尔会抬起头，经过孤独和边缘洗礼的目光扫向四周，他抛弃了苍翠的松柏、阳光普照的山峰、云雾缭绕的山间，总是停留在阴暗处，眼光犀利如刀，人性阴暗处被遮蔽的荒诞呈现在神父的意念中，无法忽视，无法解释。弥撒曲从山下开始涌起……
读完阿乙的长篇小说《下面，我该干些什么》、小说集《鸟看见了我了》，这种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翻腾。这是我第一次读阿乙的作品，我不知道阿乙以前是否是诗人，他的小说叙事语言几乎都是诗意建筑起来的，我试图从这些小说中找到没有诗意的作品，但我失败了，他是暗影中的诗人。在我阅读一些70后作家中，阿乙的西方文学血统最醇正，所以，他的小说是中文西式叙事。阿乙总是把事件定位在人性阴暗处，试图还原人性中无法解释的荒诞，读阿乙的作品读不到振奋，读不到阳光，乐观和积极向上不是阿乙小说的精神诉求。阿乙像卡佛一样，对阴暗刻意进行镜像放大，无论事件还是人性，阿乙集中展现的是阴暗面，作品是阴郁的现实主义。
诗意中的暴力：勾引读者的罂粟
阿乙的小说独立特行，意思并不是说他的小说晦涩难懂。我读过很多艰涩的文本，阅读阿乙的叙事相对轻松些。其独立特行是小说中无所不在的诗意，“诗意”对于小说来说，是一种危险的暗号，给读者带来的不仅仅是优美的文字，更多是对小说叙事的背叛。阿乙执著纯文学坚硬的大陆，孤独地完成自己独具特色的小说叙事。他并没有像八十年代先锋小说那样自恋，比如孙甘露的诗意小说，完全脱离小说的轨道。虽然有大量的留白系统，但阿乙的叙事框架是清晰的，在空旷的沙漠上，阿乙的诗意和狂风融合一起，一遍又一遍吹起，慢慢地，一株迷蒙的绿色在沙漠的狂风中凸显，要有多么苍凉就有多么苍凉，要有多么朦胧就有多么朦胧，要有多么荒诞就有多么荒诞，要有多么深刻就有多么深刻。
阿乙并不仅仅把诗意用于叙述事件发展，他也把诗意用在暴力和血腥的杀人事件中。让我先来展示作品中诗意的暴力。《下面，我该干些什么》中年轻的杀人犯，把刀子捅进了女同学身体里，阿乙写道：这是我第一次杀生，手和心灵都空荡荡的，就好像不是刀子在刺，而是泥潭似的肉将刀子吞吸进去。我的思维跟着瞬间被吞吸到一个光溜的地方。我想摆脱这可怕的感觉，手又不听使唤，连刺三刀，直到手被热气腾腾的血淹没。热臊的腥味像潮水一次次涌上房间。《两生》中叙述周灵通强奸路边骑车女子：周灵通剥开她的衣服，让她白花花、战栗栗地挣扎了一阵。《火星》中小提琴手在美国被枪杀：子弹像钻入了西瓜，西瓜裂开了。这是阿乙独特呈现诗意暴力的语言方式，叙述暴力有很多种语言方式，用诗意制造血腥，暴力染上诗意的口红，还是暴力，当阿乙诗意的暴力营造荒诞的事件时，诗意是还原遮蔽人性的符咒。
阿乙的每一篇小说都诗意盎然。“我下到铁轨，像穿行于墨汁朝前走，”这是《下面，我该干些什么》中叙述杀人犯在逃亡路途中的句子，杀人犯在莫名其妙地杀人后，踏上疯狂的逃亡之路。这个诗意的句子告诉读者，杀人犯从火车上下来，走到铁轨边，已经是夜晚了，而且铁轨周边没有路灯。这个句子隐含的意义是多重的，“墨汁”是杀人犯惊悸、恐惧的象征，喻示到自己没有光明的未来。
实际上，这样的诗句，在小说中随处可见。“车窗里吐出一只妖怪来，随意得像吐一只核桃，”这是《意外杀人事件》开头的句子，如果没有读完这篇小说，读者是无法理解这两句朦胧诗的含义。这个“妖怪”是一个杀人犯。“2000年10月8日这夜，是赵法才坐在朱雀巷这块湿石的第39天。天空像是一部怒海，压制着底下的苍生万物，不一会闪电连轴刺下，甚至照清纷飞落叶的茎脉，”这句诗意的叙述很古怪，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没有如此诗意，读者会对这起神秘的事件失去了探寻的兴趣。在阿乙的小说中，诗意是勾引读者的罂粟。
福克纳的基因：忧郁情调的留白叙事
阿乙小说有福克纳的味道。在结构上，《意外杀人事件》和《鸟看见了我了》和福克纳的《我弥留之际》有类似之处，都是以事件中出现的人物自白来叙述事件的来龙去脉，《我弥留之际》59节，有57节采用第一人称，《鸟看见了我了》全部采用第一人称。《鸟看见了我了》以一个13岁的弱智服务员开头，但并没有交待弱智少年的背景，刚开始阅读的时候，一片模糊，这和《喧哗与骚动》中以33岁的弱智班吉明独白开头类似；
在独白上，《鸟看见了我了》叙述过程中间插入大量事件部分，这与福克纳在叙述中插入独白很相像，福克纳的独白最大的特点是没有标点符号，意识流色彩很重，阿乙的小说独白有标点符号，避免了意识流色彩带来的阅读障碍；
在隐喻系统里，阿乙也多少借鉴了福克纳象征叙事。福克纳《喧哗与骚动》中时间有强大的象征含义，如1928年的三个日期，是基督受难日、复活节前和复活节，昆丁自杀是“圣体节”的第八天，《意外杀人事件》反复出现“2000年10月8日”这个时间点；
在句式上，福克纳的语言夸张、晦涩、深奥、冗长，甚至是拖沓与含混不清的，在这点上，阿乙和福克纳句式表达相近，尤其是夸张。福克纳《圣殿》24章叙述米妮看见谭波儿：米妮大吃一惊，她站在莉芭小姐房门口昏暗的光线里，眼珠瞪得都快弹出来了。阿乙《小人》中何老二没被杀之前：何老二看了他一眼，忽而恐怖地笑起来，好像剪刀在轻薄的铁皮上一次次擦刮。
可以肯定的是，阿乙的作品属于浓厚的西式表达。不管阿乙叙事技巧、事件结构、语言运用等方面有谁的基因，在小说的实践中，阿乙进行杂糅，逐渐形成了属于自己的风格：大量留白。所谓留白，就是语言和事件不能轻易让读者读懂，而是留下很多想象的空间，需要反复揣摩。
阿乙的留白主要体现在三方面，一是人物留白。长篇小说《下面，我该干些什么》里的孔洁，是杀人犯杀人的诱因，前后共捅了37刀，但是，孔洁在小说里是很模糊的，只在小说的开头和结尾出现，对孔洁的背景、心理着笔很少，连配角都算不上，孔洁是阿乙制造荒诞的道具，存在大量留白。中篇小说《隐士》中，作为导致范吉祥精神受伤的女人梅梅，在小说中神秘出现，神秘是因为梅梅并没有实体出现，在吃饭时候作为符号出现，做爱时作为声音出现，也就是说，梅梅在整个小说中并没有出场。梅梅最终和范吉祥的故事是怎么回事，小说并没有直白交代，读者通过做爱的声音猜测，受伤后的梅梅回到山里，和范吉祥隐居，或许做爱的声音是另外一个女人。
二是语言留白。阿乙大部分小说都存在大量语言留白现象，并没有直接写出叙述的主旨，而是通过语言暗示，让读者去感悟。《意外杀人事件》艾国柱一章里，叙述艾国柱调戏一个叫王娟的姑娘，两人很尴尬，阿乙写到：它照映在湖里，就像一只缓慢游弋的红鲤鱼，看起来要游很久，可当你再次看时，它已消失在巨大的暗青色里，就像从来没来过一样。她叹息一声“深圳啊”，走了，泪水挂在娇小的脸上。这句话没有清晰的意思，“深圳”和“泪水”没有明显的逻辑关系。
三是事件留白。事件留白是阿乙小说一个很重要的特色，如同马原所说，作家写出的部分只是浮在海面的冰山露出水面的部分，是全部质量的八分之一。
我想，那八分之七，要看读者的悟性和耐心了，有多少阅读量，就能理解多少；有多少专业知识，就能领悟多少；有多少分析能力，就分析多少。《小人》叙述冯伯涛的情人李喜兰的丈夫：这个男人第三次从北京归来后数度手淫，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就让火车碾了下身。“手淫”和“想要的结果”留下空白，让读者去想象。尤其是“火车碾了下身”是自杀还是意外死亡？语焉不详。阿乙很多小说的开头总是莫名其妙，不知道阿乙要说什么，以中篇小说《意外杀人事件》、《鸟看见了我了》为主，《意外杀人事件》开头讲了一个类似聊斋的场面，《鸟看见了我了》开头以一个13岁弱智男孩自述，读起来不知所云。当把小说读完之后，才能发现其小说清晰的脉络。
留白是高雅艺术的一个主要艺术手法。小说留白是中外纯文学共同的技巧，从阿乙忧郁情调叙事中的留白系统，可以发现阿乙孤独坚守纯文学大陆的路数。我所指称的孤独，并不是说阿乙被遮蔽了，相反，阿乙的影响力越来越大，认可度越来越高。但是，并不是说虚名缠身的阿乙就不孤独了，他的作品很难像流行歌曲一样被人们传唱，读者并不能轻易理解阿乙煞费苦心的留白。
神经性呕吐：小说弥漫着恐惧气氛
阿乙的小说中反复出现一种奇怪的现象，一旦被强调被重复，就成为阿乙小说中的符号。这种现象是呕吐。
阿乙很多小说中人物出现呕吐症状，这种呕吐不是病理性引发的呕吐，而是神经性呕吐，呕吐发生和精神刺激有关。
长篇小说《下面，我该干些什么》最少出现了四次呕吐细节。孔洁被杀后，杀人犯颤抖着扶住墙，泪眼婆娑地呕吐起来。杀人犯完成了杀人的计划后，剩下的不是成功，而是恐惧，很显然，这是杀人犯恐惧和战栗引发的呕吐；杀人犯在逃亡的火车上，看见一个农民找地方呕吐，杀人犯让农民回去。农民是被杀人犯想象出来的呕吐需求，再次激发了杀人犯的恐惧；杀人犯在接受审讯时，重现杀人现场，重现呕吐细节，也就是重现了恐惧和战栗。在审讯阶段，在现场从不呕吐的老法医呕吐了，表达杀人犯捅了孔洁37刀后，制造出来的恐怖。
中篇小说《意外杀人事件》中艾国柱对小镇的生活厌烦透顶，终极了人生，在打牌过程中，激发了艾国柱极端的厌烦情绪，打完牌，艾国柱就开始了呕吐，同样，在固定重复生活的链条中的何所长也开始了呕吐。杀人犯李继锡杀完二个人后，遇到了混混狼狗，当李继锡捅完狼狗之后，开始了呕吐。李继锡是绝望后被逼迫杀人的，但是，当他杀到第三个人时候，开始了与生俱来的恐惧，这种恐惧感如果来得早一些，他就不会杀人了；中篇小说《情人节爆炸案》里，尸体横飞，围观的群众小跑回家里呕吐了。一帮警察在处理尸体后，和老专家围坐一桌吃饭，老专家旁若无人吃红烧肉、腔骨和猪肘子，从副市长开始，个个开始呕吐。上述呕吐都是由于恐怖场景或厌烦情绪导致的。
以上呕吐现象雷同，不是病理原因引起的，而是神经性呕吐。阿乙小说中的呕吐细节，也许是阿乙不经意设置的，也许是无意识的，当这种呕吐反复在小说中出现，表达了阿乙小说强悍的心理诉求，一方面是阿乙迷恋于恐怖场景的布置，通过暴力事件，制造血腥，通过极端的恐怖场景，凸出人性中的荒诞；另一方面，呕吐是由于血腥引起的，呕吐是罪恶人性的自我救赎。
无所不在的荒诞：最令人心碎的激情
《先知》表面上是哲学思考，实际上阿乙叙述的是一个人被边缘的状态。这位叫朱求是的哲学狂人，反复纠结于“杀时间”这种虚无的问题，但是，他的自由思想遭到了体制和权威的双重嘲讽，最终在郁郁寡欢中死去。我想，阿乙更多是在影射这个时代，不仅仅学术界，文学界同样存在这种“杀生”的问题。《先知》冷静得吓人，面无表情，用文学的语言叙事一个荒诞的事件，作品试图揭开隐秘的人性，呈现复杂人性中的荒诞性。阿乙很像加缪，中国有很多作家提及加缪，但都学得不像，《先知》是我目前读到的作品中和加缪风格最相近的一篇。
我的意思不是说阿乙的小说是加缪的描红作品。阿乙和加缪的相似性也许不是阿乙刻意的。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通过阅读阿乙一系列的小说，我不能不这样说，阿乙和加缪在精神气质上太相像了。我一直反对国内作家和卡夫卡比较，因为卡夫卡的忧郁是天生的，那种拒绝自己作品面世、渴望地洞写作的极端脱世想法，有哪个作家能脱离世俗的诱惑？语言可以模仿，思想可以模仿，结构可以模仿，但内在的精神气质是无法模仿的。
如同阿乙和加缪，他们内在的精神气质是一样的。尽管加缪写出了《局外人》、《鼠疫》、《西西弗神话》等惊世作品，并且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但在现实中，加缪依然很孤独，冷漠、疏远，轻易不动感情，加缪曾经说过：“我不为任何人发言：为我自己都已经难上加难了。我不知道，顶多只是隐隐约约地知道，我正走向何方。”现实中的加缪并没有觉得自己光环罩身，由于他没有接受精英教育，在一所普通大学读书，和同时代的梅洛庞蒂、萨特、阿隆这些接受过精英教育的大师不同，加缪总觉得低人一等，他和演员、运动员等非精英教育的人混在一处，萨特和波伏娃等人经常批评加缪的政治倾向，加缪时刻被边缘。加缪在不朽的小书《西西弗神话》里说，一旦世界失去幻想与光明，人就会觉得自己是陌路人。他就成为无所依托的流放者，因为他被剥夺了对失去的家乡的记忆，而且丧失了对未来世界的希望。这种人与他的生活之间的分离，就像演员与舞台之间的分离，真正构成荒谬感。
正如加缪所说：“我在谎言中度过了我全部的人生。”所以加缪发现了无所不在的荒诞。
我对阿乙的经历不了解，但通过阅读其两部小说
，发现阿乙这种与生俱来的忧郁、孤独贯穿在小说中，他总是寻找边缘的叙事，用极端事件，呈现人性中无所不在又无法解析的荒诞。和加缪一样“荒诞成为一种激情，一种在所有激情中最令人心碎的激情。”
中篇小说《意外杀人事件》、《情人节爆炸案》、《下面，我该干些什么》这三篇小说结构、叙事模式是完全不同的，但内在精神气质表达是相同的，追寻人性中无法解析的荒诞。《意外杀人事件》通过死亡事件，揭开小镇上6个人生前对无聊生活的绝望。超市老板赵法才和女员工偷情被抓，精神恍惚；妓女金琴花卖淫被抓后伤心欲绝；混迹黑社会的混混狼狗被兄弟和家人抛弃后歇斯底里；对重复生活厌倦透顶的警察艾国柱；由于失恋导致精神失常的于学毅；智力有问题的小瞿莫名其妙成了英雄，讲究义气，老婆被人调戏，反而赶跑了老婆。这6个人连续被外乡人李继锡刀杀，李继锡虽然在小说结尾才出现，他才是这篇小说的主人公，即开头所说的妖怪，也是这篇小说刻意表达的荒诞核心。李继锡一直是被伤害被欺骗的弱者，由于陷入了迫害妄想症，再次被欺骗后，陷入绝望中，在途中连续杀了上述6人。李继锡为什么要杀人？没有清晰的原因，荒诞是最恰当的解释。
《情人节爆炸案》叙述的是有人在公共汽车上引发自杀性炸弹，十几具尸体血肉横飞。这篇小说从开始一直到前大半部很像是侦探小说，按图索骥，终于找到了引爆炸弹的两个男人。结局荒诞不经，结尾不是侦探小说的真相，而是无法解析的荒诞，引爆炸弹的是一对同性恋，表面上看，他们是无法忍受人们的冷眼，殉情了。但真正的原因是什么，阿乙并没有交代，小说没有采用侦探小说的推理，而是进行真相假象，所以，为什么引爆炸弹，是无法解析的谜。不过，小说中引北京引用了1980年北京发生的一起爆炸案，一位军人复员后，仍回不了北京，引爆炸弹，遗书说：我去的地方虽不理想，但终究是个归宿。殉情的同性恋也许无法寻觅到归宿，最后采取殊途同归的方式。这种暴力方式极其荒诞。
长篇小说《下面，我该干些什么》更为极端，一个无名无姓的匿名杀人犯出现在小说中，他把女同学诱骗到自己暂住的婶婶家，捅了女同学37刀，然后把尸体放入洗衣机中。杀人犯开始了逃亡，在和警察追捕和逃亡的游戏中，杀人犯一次次成功逃脱，后来，杀人犯厌倦了逃亡，主动找到了警察。这是一桩荒诞的无由杀人案，杀人犯既不是为了强奸，也不是为了抢劫。报复性杀人理由也不充足。这是一篇半人半神的小说，前半部极其荒诞，但阿乙在后半部试图解释杀人犯杀人的原因，反而稀释了作品强烈的荒诞艺术色彩。但可以肯定的是，寄人篱下的杀人犯，受尽了婶婶的歧视，也许他通过杀同学引起社会的强烈的关注，给自己找一个归宿。
最荒诞的往往最真实的。
先来看看人性中真实的荒诞人性。《下面，我该干些什么》杀人犯逃亡途中无聊透顶，读发黄的《体坛周报》和《旧闻周刊》，读了七个小时。所以，杀人犯希望自己死的更快。在逃亡到表姐家的时候，被表姐无声拒绝了，他感到了自己和生活决裂了，无聊、重复、秩序、圈套、囚徒。所以杀人犯主动对便衣警察说：“我杀了孔洁。”中篇小说《巴赫》里老教师无法忍受日复一日重复无聊的生活，阿乙写道：因为我清楚看到，到达目的后自己还要折回去，乖乖折回那个四十平方米的牢笼。
阿乙《下面，我该干些什么》借用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记》里一段话：把一桶水从一只桶里倒进另一只桶里，然后再从另一只桶里倒回原先的一只桶里，几天之后，囚犯宁可死掉，也不愿忍受这种侮辱。重复和无聊决定了阿乙小说荒诞的基调，但这是人性无所不在的荒诞，同时也是最真实的。每个人都困扰在重复的生活链条中。这种人性中无法解析的荒诞，就是西西弗神话。
西西弗是希腊神话的一个神，由于泄露了机密，被宙斯判逐出到地狱那边，在那里，他每天要把一块沉重的大石头推到非常陡峭的山上，看着这块大石头滚到山脚下面，再把石头推到山上。西西弗斯要永远地、并且没有任何希望地重复着这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加缪发现了这个神话的伟大荒诞性，从而写出《西西弗神话》，对荒诞进行哲学总结的不是萨特，而是加缪。阿乙小说呈现出来的这种就是荒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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