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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获奖开始,不,准确地说是从知道准备拍摄开始,我就已经在等,这一等,就是七年。
那年我本科毕业,夜里宿舍聊到理想的工作,我当即道:“如果能够给侯孝贤导演打杂,我就心满意足了。” 也许是过于激动,说完那句话我差点失眠,翻来覆去地考虑各种可能性。
理想归理想,我终究还是没有走上电影之路。七年间,我读研、工作、恋爱、结婚,期间又伴随着父亲的去世,大姐的离异,外婆的去世,以及世事纷纷。梦想是会变的,性情和喜好同样会变,不变的,却是侯导在我心中的位置。想起毕业的时候,我把自认为最珍贵的一套侯孝贤影集和《最好的时光》一书送给某位女同学作为留念,如今,恐怕早已遗失在某个无人的角落。往事如烟,回首那时天真,留下的喜悦和美好,以后的岁月再难遇见。再也无法悠闲地听一上午音乐,看一下午电影,或者任性写一天博客,在图书馆呆一个晚上。它们已经被定格成特定的镜头,并打上时间戳,我唯一能做的,是给它们一个名字,那便是我——最好的孤独。
因此你可以想象我坐在电影院里,像是第一次约会般紧张,我紧张的是:此时的孝贤还是不是我的那个孝贤。
谢天谢地,侯孝贤没变,固执依旧,开口的文言就让我彻底放心了,他还是那样倔,干!
我知道无法做到客观评价,但至少从气场上,侯导将华语电影推向另一个层次,也只有他,敢真的上古文对白。坦白说,这部电影不是拍给普通观众看的,如果没有点传统文化的底子以及对侯孝贤团队有足够的了解,恐怕摸不着门道。单是建筑、服饰、道具、装扮,我就知道阿城过足了一把考古瘾。天文也煞费苦心,对白一层,虽然不多,也足实难为。因此我猜测戏外的部分,肯定比戏里还好看,希望天文不辞劳苦,能够在不久后一一道来。
摄影是意料之外的好,估计也是侯导最满意的,不论室外还是室内,都饱满有生气,光影的配合,色彩的浓淡,都让人难忘,室外的好几幅画面都美得让人恨不得马上拍下来,室内的则和唐朝绘画简直一个模子。侯导最拿手的仍然是写意, 每次镜头切换到抒情的部分,都得心应手,而人物特写的部分,就稍微失色。
配乐也全部换成古乐器,除了自然音外,笙箫唢呐鼓都用上了,不知道玩现代乐的林强怎么做的,中间有很长一段,都是一会一声鼓,看似简单,却让人不知不觉地进入忐忑,简直妙绝。抚琴一段,低沉细腻,凄绝哀绝,台词想必出自天文之手,令人不寒而栗。片尾的音乐也是一绝,似逍遥,似解脱,随着隐娘的欣喜渐行渐远。
故事还是侯导的一贯做法,能够用镜头表达的,一定不用言语,除了隐娘身世相关不得不交代的部分,其它都是能省则省,就连父女之间,也是只言片语。如果不是事前做了功课或者特别留心,很难一次看明白故事的全貌。这也难怪,隐娘的少语是和隐娘的孤独连在一起的。不过故事永远不是侯导影片的重点,可以说整部影片是以抒情为主,而非以叙事为主,人物的内心以及人物所处的历史情境,才是影片想要传达的信息。好比嘉诚公主只有一个虚化的镜头,却在隐娘的意念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至于说主旨,抱歉,侯导从来不会刻意去强调某一方面的情感。一切冲突都被淡化,影片没有严格意义的焦点,有的只是一个个饱满的镜头和人物,如果定要一个主题,则可自己发挥。至少在我看来,这就是侯导想要呈现的武侠,他认为合理的武,合情的侠。不出所料,落脚在儒家。太史公著《游侠列传》,曰:“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当今之世,侠之稀甚矣,盖此亦侯导之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