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孤独的汉字
(2014-07-08 22:01:23) | 分类： 有时清醒 |
办理宽带业务的时候，工作人员照例递过来一张写好的协议，“您签个名就可以了“。虽然这样的场景已经出现过无数次，在银行，在营业厅，在商场，以及收快件的时候，服务员都会给你递过来一张打印好的纸条，“先生您签个名就好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总觉得哪里不对，说不出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一种莫名的荒谬感却涌上心头。读了那么多年书，写了那么多字，最后使用的，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签名。
书写已经没有必要了，至少在日常，不论工作、生活，还是交流、表达，你已经不再需要书写，唯一还在书写的不过是自己的名字，或者再附加一串阿拉伯数字。书写已逐渐成为过去式。这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虽然从简化汉字和毛笔被取代的那一天起，汉字的书写已经不能称之为书写，如今，连这点可怜的书写也即将消失。甚至是签名，在可预见的将来，我知道也是会被取代的，何必那么麻烦呢，你会找到无数种替代的方法来唯一标识你自己，更简单，也更精确。
历史即现在，现在即历史，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一小小转变，在多少年后的人们看来，将会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放弃书写，我们如此简单就放弃了书写，这应是印刷术发明千年后文明的一大转折。
一旦书写不再必要，另一件事物就越发显得尴尬起来——简体字。虽然我们无法猜测汉字简化的全部动机，书写困难无疑是其中最充足的一条理由。到如今这一理由已不再成立，简体字的存在会不会也成为一个笑话，就像历史上王莽的笑话，谁知道呢？就像杜甫无法想象后人不再写格律诗，你永远也无法知道自己是不是生活在历史的笑话之中，一生所学所用的文字，不但以前没有人用过，以后也不会再有人用，就像那些短命的朝代，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说起来似乎有点危言耸听，我却想起和公司里台湾同事的交流。没错，在语言上我们没有障碍，互相都能听得懂对方，但用文字表达起来就是另一回事了。刚开始我总觉得自己亏欠对方，看到人家繁体字写的邮件，就把输入法也切换到繁体，以为这样双方就对等了。慢慢却发现，这不是简单的切换就可以改变的事实，中间还隔着一道翻译的鸿沟，例如我说“文件”、“信息”、“端口”、“纳米”，这些词汇在他们的语境中都是不同的说法，你以为的同一种文字，演变的结果却是完全陌生的两个分支，最后我们不得不统一改用英语。于是你会看到前辈们无法想象的事情：两个中国人，使用英语进行书面交流。
谁也无法预知未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们会成为过去。
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者曾经想拨回时钟，回到过去，二十世纪的我们却拼命地要与过去决裂。到今天，也许算是彻底地决裂了，你去到任何名楼古刹，再也无法欣赏里面的内容，那些华丽的文字，只会让你觉得奇怪而陌生。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们的后代读《论语》《史记》这样的文字，也会觉得同样的奇怪而陌生，那是前人无法想象的事情，至少从我们开始，那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了。
想起6月去天津，特地跑去梁启超纪念馆参观饮冰室，看到先生的书房依旧，座椅依旧，摆设也依旧，唯有先生的著作，被锁在玻璃柜子里，一摞一摞。其实何必加锁，先生的手迹放在今天，虽然不过百年，我辈却早已失去阅读的能力，我们已经只有阅读被消化和重新编辑排版的印刷体能力。我长久地盯着那玻璃柜子，只是在那一刻，我替先生感到孤独，也为汉字感到孤独，那情景，就像在少林寺的塔林看到的一个个舍利塔，我用一颗凡尘未了的心替那些高僧们惋惜：如此卓绝的一个个人啊，却都没有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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