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显山露水

 这年夏天，终于传来了“卖厂”消息。

银花集团发出内部通知：集团所属六家工业企业，将于近期全部进行公开拍卖，征得市改制办同意，购买对象限现有各企业的“副总级”以上领导干部。

吉风是工会正职 Z席，是有资格报名“买厂”的“副总级”干部，又有人动员他合股购买，可他还是那句老话：我是工人代表，不当老板。还有的外系统企业老板托人说项，想借吉风名义和资质出面竞标购买，承诺中标后让他当这个公司的总经理，年薪 30 万元，或中标后不去企业任职，给他 50 万元酬劳费。吉风冷着脸说，你们找错人了，该先打听一下吉某的人品！

拍卖会如期在市府大会堂举行。

六家公司各去了四十五人，大家表情不尽相同。想竞买的人后面都有一个小团队，不时交头接耳叽叽咕咕；多数人是跟着来看热闹的，想最先知道自己所在公司的新老板是谁。吉风一脸沉重，在他看来，这就是一次集体资产瓜分会、集团散伙会、苍蝇竞血的分赃会。

吉风所在公司的竞购对象是两个人，一个是已担任银花集团公司董事的前任企业负责人赵某，一个是因故已退居二线的更前一任企业负责人袁某。几十个回合拍下来，赵某发出怪异的冷笑，他不再举牌竞价了，因而被袁某以310万元中标购得。

整个银花集团的六大工业支柱，那天共卖得5150万元。是多了是少了？这些企业原来藏着多少水，竞标过程中挤出了多少水，没当过这些企业领导的人，还真的不知底细。好在是自卖自买，能爬上台举牌竞标的当事人“乌龟吃瑩火虫——肚里明白”。

不过，袁某购得该企业后遭了大罪。

袁某本是草根一族，当年当企业主要负责人时，不会结交上层，因此没风光几年就被拿下“养病”。这次“买厂”，他并不是上边的意向中人，而是个半路上冒出来的“野猪”。购得企业得运转，运转靠流动资金，流动资金靠银行贷款，银行贷款靠资产抵押，可袁某中标时并没有拿到这个公司的房产证、土地证等资产产权证件，无法向银行抵押贷款。

当上老板的袁某，一次又一次去找银花集团索讨资产产权证件，集团总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就是不给他。找市里也没用，因为银花集团的董事长，此时已当上市政协副 Z席了，官官相护，没处讲理，搬石头砸天也没人理会。

有名无实的袁老板，只好停工停产让工人放假，可放假也得发工资呀，钱从哪里来？卖了一点公司库存皮棉产品，应对了一个月工资，接着便“冻河”玩不转了，因此天天有职工找袁某拍桌子打板凳地叫骂着讨薪。

工会 Z 席吉风两头为难。工人们要工作要吃饭，天经地义，不能说他们是无理取闹，没法做工作。跟那袁老板也较不起真来，他确实是在被银花集团那帮人当猴耍，总不能逼他去抢银行发工资吧。吉风看得很清楚，银花集团在耍流氓，他们想逼这头“野猪”把叼上嘴的食物给吐出来，可野猪有野猪的野脾气，俺既然竞标中标，你银花集团就该给全产权证件，想逼俺吐，俺偏不吐。

工人们没有经济收入，工会 Z 席不能不管，吉风只好自己去市里找银花集团问情况，催促他们早点把相关证件给袁某抵押贷款启动生产经营。老领导见了他，也只是打哈哈，同样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那一套太极拳。

 时间久了，掩在水里的东西，终有一天露出水面现形。

 拍卖会后三个月的10月1曰，市里一号长官到银花集团调研。听说已是棉花收购季节，袁某买去的那家公司还没有进行收购加工，长官当即作出“重要指示”：看来那个姓袁的能力不行嘛，这事你们集团得采取措施，不能一卖了之不闻不问。

 银花集团领导对一号长官的意思心领神会。因为他们清楚，那次与袁某竞标失利的集团董事赵某，是一号长官的正宗小老乡。

闹剧就此开场。

10月22日，公司按银花集团的通知要求，召集中层以上干部开会。会议什么内容，事先谁也不知道，包括吉Z席也不清楚。

开会的时间到了，银花集团董事赵某，在集团董事长及市体改委、J委、组织部官员的陪同下走进会议室。市改制工作组组长在会上宣布：根据市领导的意见，从今天起由赵某接管这家公司。

袁某似乎事先得到了一点情报，但他还是当即在会上作了抗辩。

 “银花集团已通过股权转让公开竞标，以310万元的价格将这家公司出售给了我，公司已成为我个人独资的民营企业，与银花集团不再有隶属关系，你银花集团不可以一女二嫁，也没有权力决定由赵某来接管这家公司。我袁某人是在市Z府大会堂公开竞标中取得公司所有权的，经过公证，程序合法，报纸登电视播，全市人民都知道。即便赵某还想买这家公司，也应重新拍卖再次公开竞标，否则程序不合法！”袁某说得合情合理，但市里来的大员们一脸阴沉，没人理会。

 袁某继续说：“就算是再做一次买卖吧，也得讲买卖公平呀，我出了310万元，我听说赵某只出资几十万元，价格也不公平！”

市里一行官员还是不予理睬，只是改制工作组组长板着脸说了一句：“老袁，你也说得太多了吧，你要考虑后果，散会！”

大员们走了，吉风去了袁某办公室，问他为什么不继续争论下去，袁某欲哭无泪：“你没看见今天的这个阵势吗？组织部、J 委常委都来了，工作组组长最后那句话，分明是在警告我啊，再不识相，他们就会对我上手段。我曾在这里当过三年家，一上手段，市里 J 委、税务、审计部门就会全来了，查陈账找问题，上纲上线，动纪动法，算了，我保一条小命吧。”

吉风觉得，如此荒唐的改制简直不可思议。没想到，后面发生的事更令人震惊！

11月1日，赵某在市改制工作组组长陪同下来公司上任。

当天上午，公司召开班组长以上干部以及40多名职工代表大会。市改制工作组组长代表上级领导，再次在大会上当众宣布赵某接管这家公司的决定。

公司停转几个月了，工人们认为组织上派来新老板是救他们的，庆幸现在开始收购加工棉花还来得及，只要生产经营一启动，大家又可以有班上、有工资发了，故个个伸长脖颈想听听新老板的施政方案。不料，那赵某的“就职演讲”竟然是宣布他的一项决定：“从现在起，不收购不加工棉花，所有公司员工一律下岗，每人每月发给164元生活费。”

啊！会场像炸了锅：棉花是公司的主要生产原料，正值收购旺季，不收购不加工，停工停产不想过日子啦？我们上有老下有小，靠每月164元的生活费能活吗？这就是上级委任的新老板经营招数——上任就关门？许多职工代表围着吉风说“你是工会Z席，可要为我们说话做主啊”。

 吉风神情冷峻，站起身来挺直腰杆，像发表声明似地大声说道：“我以工会Z席的名义，对资方这个决定表示抗议：企业作出停工停产、全员下岗的重大决策，事先不听取工会、职代会意见；职工工资调整既不出示政策依据，又未与工会进行过平等协商，显然是违法侵权！”